羅夏在外室的木床上又躺了月余,日子過的很艱難,動不能動,精神又常常萎靡。日日口不能食,只是服些湯藥度日,身子日漸消瘦,心里也越發的虛起來,腦子間渾渾噩噩想的,便只有那往世的一切,她的往世,冬蘇的往世。
之前在那暗黑的洞室內,拉撒便都是老人家幫著,伸手不見五指,加上她那時適應身體不強,很多踫觸都反映遲鈍,也沒什麼羞窘感受。如今卻大不相同,青天白日中三急拿管你日頭亮不亮。內心難堪,卻總要挺著,不然怎麼辦,只能厚著臉皮忍著。
只是幾次迷離中,她來了內急,朦朧的意識里,卻仍記得當時老人家出洞采藥,只有小虎陪伴,可是醒來時知道自己沒有尿床,那又是誰幫她處理的……
想起這一切,羅夏都覺得自己上一世加上在老人家的流星墜里的幾十年,加上冬蘇這一世記憶,都算白過了,這張老臉往哪里放。
今天起,她是可以喝一些流質的米粥了,小虎表示很開心,她也算舒口氣,總算能嘗嘗除去苦以外的滋味了。
小虎扶著她靠坐在床內,背倚著牆壁勉強算是能坐住,小虎端著熱騰騰的粥碗坐到她身邊時,下意識的伸手想接過碗,小虎卻躲開了手,隨後一手托碗一手拿著湯匙,一勺粥湊到口邊,像模像樣的吹溫後遞到羅夏口邊。
羅夏看著這勺粥,張嘴吞下,含在口中讓舌頭上每一個味蕾都去重復的感受這滋味,這暖意。慢慢咽下,她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曾經,在那個華麗紛擾的大城市,她努力的拼搏,熱心的待人,努力的尋找自己的幸福,努力的為自己的生活奮斗。可是積年累月,卻又有哪個人這樣細心的照料她?那些自命聰明,自認富豪的男人們,卻哪里及得上這個傻乎乎的臭小子?
羅夏知道人心的自私,知道利益爭斗中的社會原貌,她更清楚除了父母以外,任何一個人能這樣對你,是多麼大的福分。因為曾經向往卻得不到,如今才更懂得惜福。微微側身,她靠在小虎肩膀,小虎有些緊張的繞過她的頭,手臂環住她,確認她舒服後,才繼續喂她粥喝。
羅夏知道小虎在偷瞄她濕潤的眼楮,她突然覺得,這個肩膀是這樣的可靠。
「伯伯,你果然是撿到了一個寶。」羅夏輕笑一聲,舌尖舌忝著粘在唇邊的米粒,直覺得這一晚水粥簡直是她記憶里最美味的食物。
老人家坐在一副搖椅上,晃啊晃啊,悠然自得,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小虎很有耐心的,輕手輕腳的將很小一碗粥喂給羅夏後,將碗放在一邊,卻不願放開她。伸指擦了擦她嘴角的粥漬,隨即便又將手指塞進了自己嘴里,動作很自然,完全沒有絲毫色彩。
在羅夏眼里,這個男孩子卻又多了一份嬌憨可愛。
「小虎,我以後,不叫冬蘇了。」羅夏淡淡的嘆息。
小虎愣了一下,「冬冬。」
羅夏知道,小虎現在已經能把話說全了,他只是喜歡這樣叫,喜歡這樣口中只有兩個字,他喜歡她喜歡的任性,喜歡的專一。
「我還是冬冬,可是以後不能這樣叫了。」羅夏也覺得自己很殘忍,搶了他的冬冬的身體,還要剝奪他口中最後剩下的屬于冬蘇的領地。但是沒法,她要想回到尹龍澤身邊,幫助冬蘇去完成她未完成的一些陪伴和瑣碎,就不能以冬蘇身份示人。況且,她的模樣變化越來越大,如何以冬蘇身份示人,這不是給自己添麻煩嘛,「以後,就叫我小夏吧。」
小虎果然執拗的搖了搖頭,口中堅定的念著︰「冬冬。」
羅夏有些無力,她本就底氣不足,小虎如此一來,更讓她心里難過,「小虎,冬蘇是屬于尹龍澤的冬蘇。可是尹龍澤現在不要冬蘇了,所以他要殺冬蘇。但是我以後不希望尹龍澤認識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還活著,所以我要換一個身份。」她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有煽動性,靠著小虎的胸膛,身子越發軟了,「冬蘇屬于很多人,但是小夏只屬于小虎。只有小虎知道小夏是冬冬。」
小虎仍不吭聲。
「小虎也要改名字,不能叫小虎了,不然尹龍澤會認出你。」羅夏繼續道,這一回,小虎更不樂意了吧。
「我不怕。」小虎一听到尹龍澤的名字,便十分氣惱。
「我知道小虎不怕尹龍澤,我只是不想再糾結過去的那些,那些讓我難過的記憶。」羅夏伸手拉住小虎的手,「你的第一個名字,是冬冬起的,第二個名字,也由我來起,好不好?」
小虎仍有些不情不願,羅夏無奈,只得咳了幾聲,顯示出身體不適的樣子。
小虎立即心軟了,只怕自己惹的她不高興了,身子便要受影響,忙點頭道︰「我,我听冬……听小夏的。」
羅夏咬了咬下唇,自己真壞啊,「小虎以後就叫小白吧。」最親切的名字,也是最可愛的名字,跟小虎這個名字幾乎不相上下,而且又好記……
小虎只得點了點頭。
「小白。」羅夏笑著喚了一聲,小虎撒嬌的應了一聲。
這是一個句點,一個告別,這個交接,從此以後,就由她來接手這個男孩兒了。
「真是哄孩子的好手啊。」老人家坐在搖椅上,這半天都仿佛已經睡著了般,此刻看來卻是很認真的在听他們說話呢。「小虎變小白,冬蘇變羅夏,改朝換代了啊。」
羅夏抿起唇,鳳凰涅槃後還是那只鳳凰,冬蘇涅槃後,冬蘇已不再。小白小白,她抬起頭看了看咬著嘴唇想事情的大男孩兒,感覺到精神又不濟起來,頭靠在他肩頭,越來越重,「小白,別怪我。」
之前的小虎,如今的小白听到羅夏的嘀咕,卻沒听清在說什麼,他低頭見她坐不住了,便溫柔的扶她躺好。
羅夏感受著他的動作,突然道︰「小白,曾經猴子樣的小虎,在書的海洋里遨游過後,已經變成了如今溫文的小白。」她勉強睜開眼,看著一襲雖破舊卻整齊長衫的年輕人,在老人家的教下,日漸溫和,逐漸居然有了絲公子氣。
只怕,即使是冬蘇回來,也認不得她的小虎了吧。只是他無論叫小虎還是叫小白,卻仍是那樣一個認準了一個人,便忠心到死的孩子。
昏昏沉沉入睡前,記憶里小白的手仍握著她,厚實、溫和的手掌——安神暖心。
隱隱約約中,羅夏好像還听到了他說話的聲音,意識模糊,卻未听清說的什麼,亦或,這只是一個淺淺的夢。
只是老頭兒卻是听著的,他坐在搖椅上,品咂著臭小子那句突然通竅了般的語句︰「伯伯,她不是冬冬。」
好半晌後,老人家才睜開眼,看向臭小子,他卻還是守在羅夏床邊,臉伏在羅夏腰上,手拉著羅夏的手,發現老人家在看著他,他又含糊道︰「她長的……不像冬冬了。」
老人家盯著臭小子的臉看了好久,卻看不出他是在裝傻,亦或是隨口胡話而已。有時候,老人家會覺得,大家都當臭小子是個純樸的傻野娃,從而忽略了他真實的思維和智慧。
小白見老人家無心說話,便也閉上了眼楮,一時間,洞室內彌漫的,只有慵懶溫馨的氣氛,伴隨著羅夏勻稱的呼吸,洞室外吹進的風也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