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的寧靜很短暫,他們不會忘記這趟回來的另一個目的,幾日的奔波,尹龍澤的信息收集的差不多了,一些布置也都到位了。
清閑下來,就是等待尹千止的行動了。
尹龍澤站在窗前,伸手推開微微遮擋的窗簾,嘆一口氣,沉默許久,才淡淡開口道︰「我嗅到了尹千止被囚禁十數年,如狗般生活而積累下來的仇恨,我嗅到了被自己父親侮辱、又被囚禁虐待的尹玲瓏的仇恨……他們離我好近,這空氣里,有我最不堪的過去。」
冬蘇正理頭發,听到尹龍澤的話,咬了咬下唇,走到他身後,輕輕抱住他,臉在他背脊上微微磨蹭,手著他的胸口,「一切已經過去了,我們不要生活在過去的陰影里。這趟來,解決一些你心里的結,我們就放下這一切吧。」
尹龍澤拉住她的雙手,「到時候,只當我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也好。」
冬蘇臉貼在他背上,感受到他背部的肌肉,心里微微安穩了些。可是這個過去,沒有一個讓他解恨的結局,著過去的一切,就永遠不可能過去……
而結局到底會怎樣,冬蘇只能祈禱著。
「尹玲瓏……你打探消息,見到她了嗎?」。冬蘇轉到他正面,仰起頭看著他,問道。
尹龍澤搖了搖頭,想了想才道︰「玲瓏的聰明遠勝我和千止吧,我很少跟她接觸,但是她在地下室里的時候,我有去探望她,盡管她生活在黑暗中,一個女孩子,卻忍受著無止境的骯髒和屈辱,但她從沒有停止對生的渴望,和對復仇的期待。她一天天的堅持,腦子從不停止運轉,她每時每刻都在思考。我過去跟她說話的幾次,次次都會覺得是在跟一個很危險的人在交談,隨時都可能被利用……她是一個很會利用所有身邊資源的人,無論是人還是事,掌握在她手里,都會變成復仇的利器。」
冬蘇沉默許久,才輕輕道︰「就像我,我也是她手中的一把武器,她從我這里拿到了刀,靠著我放千止走的機會,逃出了尹府的牢籠。」冬蘇背靠著窗沿,扭過身看向窗外,「她想藏起來,可能很少人能找到她。」
「尹家人走進地下室的時候,發現地下室里關玲瓏的地方,地上牆上滿是鎖鏈抽打的痕跡……」尹龍澤從冬蘇身後兩側探出雙臂,環著她的身子,將雙手支在了窗沿上,下巴正頂在她頭頂,下巴上微微胡茬摩擦過她頭頂的發,感覺很舒服,「如果我猜的沒錯,玲瓏應該是拿著一雙長鞭。」
冬蘇點了點頭,「她不太可能一個人來吧,總會帶著幾個人,或者……我覺得,玲瓏會找到她可以依靠的力量,她出現時,一定是代表了一種力量團體的吧。她應該也能想到,自己單人斗不過尹府一家的道理。」
尹龍澤點了點頭,「只是,我不知道他們隱藏在哪里,或者裝扮成什麼人。尹千止離開後,我有派人去跟蹤,一直知道這小子是在進京的路上,直到他考舉中的。而玲瓏,我派去跟蹤的人,全部被她甩月兌了,沒有一個能真正的抓住她的尾巴……」
「你會殺了她嗎?」。冬蘇仰起頭問他,看見他微微翹的下巴,翹挺鼻子下圓圓的鼻孔和微垂的長睫毛。
尹龍澤低頭笑道︰「如果能,我會的。尹家可能只能留下一個人活命,就像是宿命的詛咒,我們容不得對方。玲瓏也會想盡辦法殺死我們的……」
冬蘇點頭,「還好,所有人都知道,冬蘇跟著尹龍澤北上私奔,暫時大家不會想到你我在這里吧。」
尹龍澤笑了笑,「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們呆在這里,最舒服,也最快樂,不如就躲在此,靜觀其變吧。」
冬蘇自然高興,只是擔心這樣呆在最亮的地方,會不會最先被發現,她明白這個道理,躲到最後的那個人,就是最可能成為黃雀的人……
……
……
日子又過了一天,那個攪亂了大家平靜心情的人,突然跑來了瑞父。瑞家上下皆驚,尹龍澤藏在屏障後面,冬蘇則帶著這張沒人認識的面孔,理所當然的坐在了正廳下首,以瑞家媳婦的身份,安然的看著那個慢條斯理走上廳堂的少年。
他也長大了……
臉色仍然是蒼白的不像話,仿佛得了絕癥行將就木,可是冬蘇知道,這是一個從小沒見過光的人,本就該有的膚色。
少年知道大家都在看他,或許在瞪他,他沒有絲毫的緊張,淡然的踏步,站在廳上,朝著瑞父微微鞠躬,「小輩參見瑞伯父,給您請安。」
瑞父听到這人的官腔,心里是百般的不喜歡,但還是笑道︰「快別行什麼禮了,來坐。」
尹千止狹長的眼楮瞟了下冬蘇,心里有些不樂,見客的有女眷,總是讓人覺得有些怪,但他懂得禮貌,這時候,總不好說什麼。
茶被下人端到尹千止手里,瑞父笑道︰「嘗嘗我們這兒的茶,可合胃口。」
尹千止笑著喝了一口道︰「伯父家里的茶,果然是好茶。」
瑞父哈哈笑著,那模樣,百分之二百的像是極度喜歡尹千止的,卻是沒人看的出,他肚子里已經把尹千止罵了三百回合。
「這一趟,回程一定有不少事情吧。听說是為了幫皇上收集募捐,準備開戰護國的錢?」瑞父將話說的極其好听,誰不知道尹千止是來搶錢的啊。
兩人正閑談著,門外管家突然走了進來,在瑞父耳根說了兩句。瑞父眼珠子轉了轉,笑道︰「沒事沒事。」隨即又朝尹千止道︰「尹家小佷啊,慕容家的小三也跑來探望,不如一起召來廳上喝茶吧,咱們人多也熱鬧。」
尹千止皺了皺眉,但想想後還是笑道︰「都听伯父的吧。」
瑞父這才朝管家道︰「引他進來吧,這小子回來後,也該來看看我了。」
沒一會兒,慕容晴雲就走了進來,朝著瑞父行了個禮,就坐在了一邊,他見‘羅夏’也在,雖驚訝,到底沒表現出什麼,看了眼尹千止,才笑道︰「原來瑞伯父家里有客人啊。」
瑞父點了點頭,「這是京里來的——」
尹千止忙打斷瑞父,「伯父,就叫我小五好了,咱們在您面前,都是小輩,那些什麼官職,也不過是個帽子罷了。」
瑞父哈哈大笑,「小子爽快,晴雲啊,這是尹千止,說起來,你們都是胤陽城里長大的孩子啊。」
尹千止淡淡的笑,笑容里卻沒有笑意。
慕容朝著尹千止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他早上听說尹千止來了瑞父,心里擔心瑞家出事,立即就跑了過來,只想著若是有什麼事情了,大不了兩家聯手,總好過瑞家自己撐著。
又是閑談幾句,大家都覺得沒什麼營養了。人人各懷心事,偏偏都藏著,等待著對方先出招。
慕容從始至終也沒跟尹千止說一句話,只是坐在一邊听著,等著看事情的發展,保持著冷靜的頭腦。
尹千止見大家都不說話,便想來,還是要自己開言的好。
他雖只是微笑,心里卻已經對這些人仿佛了若指掌了,即便是從頭到尾沒抬過眼的瑞東南,也是在等著自己出牌吧。他的笑容放大,臉上的表情更加適然,儼然理所當然如此的模樣,淡定的好像真來做客而已一般,哪有絲毫搶錢者的羞愧啊。他放下茶杯在小茶幾上,一副官家做派的開口道︰「伯父,我這次來胤陽城,的確是來聚攢資金的,但是您可以放心,我不會為難瑞家。當初我有過最黑暗的時候,那時候,是瑞姑娘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我才有了今天,她給我的溫暖,對我說過的話,我記到今天,這一切的一切,我手里握著的所有東西,可以說都是瑞姑娘給的。我雖然不孝,卻也懂得感恩。」他話里坦然,不孝兩個字,對他來說沒有重量,他從來都沒接受過孝道的教育,他只知道,自己過的日子,跟別人的孩子從小過的日子,是截然不同的。
瑞父听了,皺了皺眉,怎麼又有冬蘇的事兒……
尹千止見瑞父不知道的樣子,笑道︰「伯父,瑞姑娘在跟我四哥接觸的過程中,曾經見過我,後來尹家出事,是瑞姑娘送我出來,讓我去了皇城。」
「原來是這樣,這丫頭,現在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戰亂如此,她卻不知道回家……唉,你四哥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那畢竟是我們瑞家的女兒,帶走了,也總要有個說法讓我看得見她是否過的好,怎麼能……」瑞父說著神色就暗了下來,竟似真的一個年老未得兒女在身邊的落寞老人,冬蘇看著心里也顫了顫,爹的演技太好了,她差點以為爹不知道自己就坐在他眼皮子底下……
尹千止听著瑞父也不知道冬蘇在什麼地方,表情沉了沉,最後還是忍住了煩躁,朝著瑞父笑道︰「我這次來拜訪伯父,其實也是想找到瑞姑娘尋一些線索,只是可惜……」說著搖了搖頭,竟就站起身,朝著瑞父行了個禮,道︰「那我就不打擾了,下次有空,再來拜訪伯父。」
瑞父也有些驚了,這人怎麼這種做派,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絲毫不等人啊。「你急什麼呀,先在這兒吃了飯再走嘛。」
尹千止搖了搖頭,「不麻煩了,伯父,我那邊也還有些事,就不停留了,您跟家人吃飯,有我在,也不自在。」說著又行了個禮,轉身不等瑞父再說什麼,就踏步離開了廳堂。
廳上的人都有點怔,瑞父看著尹千止被管家送出去,也忍不住搖頭笑了笑,「真是奇怪的孩子。」
慕容也笑了笑,剛笑完,就覺得不太對,扭頭對‘羅夏’道︰「你怎麼在這?」
瑞父搖了搖頭,「是雪白的朋友,在這暫住幾天,她也知道尹千止,便要出來見見。」瑞父說罷,朝著冬蘇擺了擺手,冬蘇便下了廳堂,繞到屏風後,跟尹龍澤一起悄悄離開了。
瑞父朝著慕容看了看,其實對慕容老三也是很喜歡的,雖然脾氣急了點,但是耿直坦率,又有才華,只是過于執拗了,唉,冬蘇那丫頭,是不喜歡這樣的啊,「你怎麼跑老了?」
慕容見伯父問自己,才答道︰「我听說尹千止跑來了,以為是來找麻煩的,就過來看看。」
瑞父笑了笑,搖頭道︰「之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伯父也想明白了,不怪你。那丫頭自己心野,走了就走了吧,你也別惦記了,找個好女女圭女圭,再娶吧。」
慕容听著卻沒應話。
瑞父嘆口氣,「行了,不聊這些,留下吃飯吧。讓你伯母多做幾道你愛吃的飯菜。」
慕容點了點頭,看著瑞伯父頭上斑白,微笑道︰「伯父,冬蘇聰明著呢,你別太擔心她了。」
瑞父點頭含笑,只覺得看著慕容這小子,真是順眼啊。可惜,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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