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徒手在石碑上寫字,有這麼深的功力,能做出這麼一塊石碑並不奇怪。
碑面上的字體也不是什麼中規中矩的碑體字,不拘一格,旁逸斜出,筆畫的尾峰並不突出,字體重心沉沉的往下掉。杜若不擅長書法,卻可以感覺到字形中的悲傷低郁,仿佛寫字者落筆之時帶著極大的悲愴憤懣,積郁于心,凝于筆端。
這塊石碑約模兩米高、半米厚,煢煢孑立于此地,以山間的落木清風為伴,倍顯淒涼。
按照杜若之前所見,這塊墓碑極少有人來拜祭,甚至無人打理,可見死者及立碑者與村民沒有什麼關系。立碑者有一身高深武功,是外來者的可能性更大。
這都是一些策劃留給他們的線索。
杜若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問道︰「這里到處是石頭,那些村民的墳墓安在哪里?」
這里這個墓室是石質的,離村子那邊有一段距離,內里即便有尸體,也不大可能發生變化把瘟疫傳播到村子那邊去,除非是有人故意為之。反而是那些村民的墓葬,如果離村子較近的話,埋葬的時候不注意,感染和發生瘟疫的可能性較大。
「不知道,」在這里沒查出什麼,遭遇挫折,他依然很精神,反而更加興致勃勃,可見這人心智,「那些NPC我都已經問過了,現在已經撬不出什麼東西,等明天再去問問看!」
老書之所以一開始就不跟著等待他們出來,就是因為他身上已經染了瘟疫,按照他們的經驗,他今晚會掛第四次,這樣就可以在NPC嘴里問出更多東西了——老書的事物的探知欲和好奇心之盛,可見一斑,非普通人所能理解和做到,正如同普通人不明白山高峰險、事故頻出,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登山者不計後果地想要爬上峰頂。
不過這樣的老書很得杜若的喜歡,因為她本身也是一個探究欲旺盛的人,堅定、獨立、心無旁騖。
多掛幾次可以從NPC嘴里得到許多信息,但這無疑是一個很笨的辦法,大概是游戲策劃給玩家留下的一條生路,畢竟無緣無故把玩家困死在一個瘟疫橫行的荒村中死亡重生,玩家不投訴才怪。
杜若想了想,道︰「這條村的人全部染上瘟疫了嗎,有誰是最遲染上的,帶我去看看吧——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瘟疫呢,如果真的是,我要把我師父請來。」如果她恰好能夠治好,那還怕這些NPC村民不開口?
「你師傅?NPC?」老書目光炯炯,很好奇。
「嗯。」杜若簡單跟他講了一下華大夫的事情,來之前她已經和等待他們說過了,所以他們都十分安然,知道背後有靠山。
「沒用的小若,我們剛剛掛到這里的時候,這條村子就已經是這樣了,」夏天模模她的耳朵,「雖然我們在這里掛了三次也沒有看見他們中有人死,但是也一直是半死不活的。」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那些村民如同一具具行尸、死氣沉沉。生氣勃勃、開朗樂觀的夏天應該格外不適應這種死氣,就像光明和黑暗難以相容一般。
按夏天的說法,疫癥的表現在玩家身上和在村民身上有所不同了,那麼應該以那邊作為標本呢?疫癥在玩家身上是可以快速致死的病癥,在NPC身上則是緩慢的消耗生機,經過漫長的時間後才會致人死亡。
從地道鑽回去,經過兩次鑽地道的經驗,落到杜若身上的灰塵少了一半,不過也就是大花貓和小花貓的區別而已。
杜若一邊拍打,一邊把哪個是標本的問題向等待他們提出,得來他們的一臉驚訝。
「小若你不知道?」等待奇道,「玩家和NPC身上的時間規則是不同的,時間比例大約是10︰1,這個在論壇上早就有人提出過了。」
這是玩家們在游戲過程中模索出來的一個常識。在《武》這個游戲中,玩家實力的增長速度很快,練一年武功相當于NPC的十年,並且人人都是天賦異稟,基本屬性幾倍于NPC。
起初玩家們認為理所當然,畢竟這是個游戲,當然要為玩家服務。但後來有些玩家們在與NPC的接觸中發現,那些NPC也是知道玩家與他們的不同的,除了本身天賦十倍于NPC外,身體流逝的速度也是NPC的十倍,所以他們也覺得玩家能增強的速度十倍于他們是理所當然。
但是有趣的是,大部分NPC在玩家眼里是受到歧視的,因為玩家知道他們本身是人工智能。而在一部分高級NPC眼里,玩家也是殘缺的,因為玩家的潛力先天被抑制住了。
比如玩家只能有一主職二副職,如果未轉職,無論怎麼練,技能的等級都不可能突破到大師級,而NPC則沒有這種限定;比如自創武功,這事NPC能做,玩家不能……簡而言之,NPC可以自由發展,無拘無束,玩家則先天被閹割過了。
——這些無疑都是系統規則的限定,在NPC看來則是天道的平衡,給一取一,給了玩家令人嫉妒的稟賦,就奪走了玩家無限發展的可能性。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設定,也看得出游戲策劃在設計時的嚴謹,即使在玩家和NPC關系間,也設計得十分平衡,符合事物發展的邏輯性。
也就是說疫癥在NPC和玩家身上都一樣,等待他們掛得那麼快,是十倍時間的作用。
按照時間算,老書今晚就要掛了,那麼他應該算是病入膏肓了。杜若在他伸過來的左手上搭脈,不意外自己根本診不出來,因為那個「尋道之旅」的任務,她的切脈進入大師級之後就沒有進展了,能在醫師榜上維持第一,靠的是平鶴針的熟練度。
她拿出華大夫給的寒食丸,再次提議︰「試試看吧,我師父給的藥應該有用。」
老書不出意外的再次拒絕,「你先去看了那些村民,如果能救他們,我再吃,不然想再染上病,還要在這里浪費時間。」
在這里呆三天會染病,染病三天會掛一次,老書已經過了五天多了,就等著晚上再掛一次去找NPC聊天——為了解開謎底,他連自己辛辛苦苦練出來的武功熟練度都舍得,甚至一心等掛,可見探究欲之強。
當然這也是他的技能沒法救治這些村民,如果杜若的藥有用的話,他也不會拒絕吃寒食丸。
杜若無奈一笑,便和他們一起去找那些NPC。
出于女性對弱者的憐憫,杜若先看的無疑是孩子。那個小NPC斜躺在炕上,他的母親坐在旁邊看著他們走進來,神情木然,看見他們也沒有什麼反應,直到杜若坐到炕邊執起小孩的手切脈,那個母親才嗚嗚地哭起來,嘴里模糊地念叨什麼「和孩子沒有關系」「要罰罰我吧」,反反復復,周而復始,除此之外別無反應,即使等待他們上前去問她,她也只知道重復這些動作和話語。
智能很低的NPC,這些都是設計好的劇情,符合條件就會觸發,老書說他上次來幫小孩診病時也遇到過一次。
小孩的病很重,杜若的切脈也診不出什麼東西,寒食丸太少,只有二十顆,杜若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呆幾天,所以沒有給小孩吃。
寒食丸主要用于防疫,治療普通疫病,並不對癥,如果踫到一個病情較輕的村民,倒可能有用,這樣他們也可以從村民口中得知更多東西,從根源上解決這場病疫,老書也不用等死了。
抱著一線希望,杜若診遍了村中一百多人,直到遇到一個少年。這個少年十三四歲,面黃肌瘦,身體四肢像干枯的柴木,不過眼楮亮亮的,看起來比其他村民有精神,杜若一見到他,就覺得突破點在這里了。
果然,這個少年的脈象穩定有力,看上去剛剛染病不久,盡管杜若還是診不出是什麼病,但這只是說明她的切脈不足以診出病癥,而非華大夫的藥對這人沒有用,于是杜若試著倒出五粒寒食丸,讓少年服下。
不久,少年稀疏的眉毛舒展起來,雖然病沒好,但是脈搏更加有力了,寒食丸顯然起了作用,杜若和等待他們一笑,知道這里就是突破點了。
杜若試著問了幾句話,少年看著她不語,杜若以為是病沒有治好,條件沒有完全達到,所以不能得到新的線索,于是打算去開爐制藥,制出足夠多的寒食丸,大概可以治療這個少年較輕的病癥。
既然看見解決任務是曙光,老書就沒有必要堅持等死了,杜若倒出幾顆寒食丸給老書,再看看那個看著她的少年NPC,想想覺得不放心,怕寒食丸的作用不夠,讓他的病癥繼續加深,于是解下腰間的一個鵝黃色繡花錦囊,里面裝著真玉碧蘭珠,放到那個木頭似的少年手中,讓他拿好,告訴他這里面的東西對他的病有用。
夏天正不爽地盯著杜若與少年相握的手,那個少年呆滯的目光中劃過一絲光亮,干癟的嘴唇翕動了一下︰
「……謝謝,姐姐……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