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耳邊倏忽從嘈雜轉成靜寂,如同被頑童玩弄這開關的錄音機,不由人控制的一秒鐘寂靜後,無數人聲再次充斥耳膜。
已是換了一個地方。
周圍都是人,後來者一個一個從身邊冒出,有時甚至是一連十幾幾十個刷地一下冒出來。
長安的復活點的佔地不小,但今晚或許是它被使用得最頻繁的一晚了,杜若視線內的空位都已經被佔滿,復活的白光如同混在黑芝麻里的白芝麻,開始見縫插針地在人群中尋找縫隙。
到處是玩家的驚叫聲,以及復活點特有的永遠不會消失的謾罵,熱鬧,充滿活力。
——如此熱鬧的死亡,是游戲特有的風景。
杜若覺得很新鮮,這是她游戲以來第一次死亡,而且是自己預謀策劃的。
然而她沒有過多時間打量附近環境,私聊滴滴叫起來。
大概是簫聲依舊他們的信息。
杜若沒有立即去看信息。
復活點近乎一個足球場大小,附近人太多,沒有僻靜的地方,人人都在各自吵鬧喧嘩,推擠著走出去。
杜若觀察周圍似乎暫時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以袖掩面,默念易容,再放下時,正好看見一個小眼楮的男玩家正瞪大眼楮看自己,大張的嘴看得見里面的蛀牙。
杜若對他微微一笑,豎起一根食指在唇前,手指蔥白細女敕。
對方似乎有尖叫的沖動,然後連忙捂住嘴,滿面通紅,興奮得兩眼放光。
如果不是他和杜若之間還隔著幾個人,說不定他會撲過來,杜若不由慶幸起這密集地針插不入的環境。
旁邊有人一連串的驚聲叫罵,杜若一抬頭,原來是有高手復活,不耐于慢慢疏散,施展輕功踩著人頭出去了,被當做墊腳石的一連串玩家叫罵起來,很是熱鬧,大家紛紛被吸引了目光。
「日啊,有種下來練練」
「草,有本事別死啊,在復活點踩難兄難弟算什麼本事」
「輕功好了不起啊還不是死回來了」
「別嘴欠了,小心跟剛才一樣,回頭再殺你一次。」
「切,我才沒那麼傻,當著殺人狂面前罵……」
……
罵罵咧咧,吵吵嚷嚷,被踩的人直到高手走遠了,才馬後炮地罵起來。
杜若心情輕松,听著那些人和話聲不由失笑。
在這種環境里沒有空地助跑,能原地拔蔥說明這人輕功很不錯,看他踩人頭而去姿勢從容,可見平時沒少做,身為高手的心理素質極為過關——
像他這種行徑,猶如古代貴族老爺騎在馬上高人一頭的逛街,大部分人不是不想做,只是做不到罷了。
但輕功高手最大的特點就是「打不過也跑得過」,連這種人都出現在復活點,可見今晚的的局勢有多麼混亂,即便是逃跑功夫了得的人,也不一定能置身事外,不被殃及。
今晚的幫戰把人們的暴力因子都激活起來,加上比武大會決賽將至,群英匯集長安,一定有不少人借今晚機會趁火打劫,或解決私人恩怨。
有了長安做樣本,杜若差不多可以想象其他正在城戰的城市的情況了。
混亂的一夜。
而且混亂的,不僅僅是這一夜。
今晚所發生的事,影響力輻射整個游戲,加上比武大會將到末尾,大大小小的勢力和個人都會進行新一輪的洗牌,進行新舊替換,平生無數恩怨——游戲之前幾個月的平靜,或許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杜若看著復活點亂象,如同這個長安一個最具代表性的縮影,心里忽然產生這樣的明悟。
有人帶了頭,人群里又飛起幾個「空中飛人」,引發第二第三輪的叫罵,杜若看見之前那個發現自己的玩家注意力被引走,連忙轉移,遠離了原本的位置。
復活點類似一個小廣場,四面八方都沒有遮擋,玩家疏散的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就在杜若已經來到邊沿,快要月兌離復活點外圍時,復活點中心的人群忽然吵嚷起來,有人在大叫著什麼。
喧嘩的聲音漸漸從中心往外圍傳播,杜若隱隱听到,有幾個聲音頻繁重復的內容中,似乎有「杜若」二字。
有關她的事都是大新聞,很多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放棄原本的叫罵吵鬧,向有關她的話題靠攏,于是復活點里聲音的內容漸漸統一起來。
猶如在沸騰的油鍋里澆下一壺熱水,很快,人人都在大聲吵嚷︰
「杜若在哪?」
「女神在哪呢」
「……什麼女神怎麼會在復活點?」
「——听說,女神在東門被人刺殺啦」
「好像是血影宗」
「真的假的??」
「——女神你在哪,快出來」
「江城幫的快集合起來,保護女神」
「我這里」
「還有我」
「草你是記者」
……
杜若趁亂躲了出來。
原本還想在里面看看情況,但當里面萬眾一心都在叫喚著自己名字,到處掘地三尺找她的時候,杜若實在沒把握她能夠不被認出來,要是不小心應了一聲就糟了,她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听說里面有在線記者,杜若大致猜到了是什麼回事。
距離她被「刺殺」才過了幾分鐘,簫聲依舊他們在城門那邊的動靜大概不小,那里的玩家應該才剛剛明白是怎麼回事。
但那里頭可能混雜了在線記者,听說被殺的是她,就當機立斷,用比11路車更快的方式到復活點來了——比起新聞,抹脖子什麼的,都只是小意思。
于是,這里的人也知道了第一女神被殺的消息。
可以想見,第一女神被殺的消息,會第一時間通過長安的眼線,傳入各大幫派頭腦的耳中,加上明天的新聞,不多時,整個游戲就會人盡皆知。
然後人們會關注,到底是誰這麼大膽,敢刺殺第一女神,敢挑釁站在第一女神背後的風頭正盛的江城幫。
杜若遇刺時環境雜亂,也沒有和簫聲依舊他們組隊,無法分辨誰是殺手,但有人會看到,那支「流箭」來自血影宗的方向。
不用她多費心機,嗅覺靈敏的記者們,很快就會查到血無極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主動約會——兩人進入樹林後,只有杜若一人出來。
幾乎同一時間,血衣修羅曾在復活點出現。
最後,杜若在血影宗把守的東門被刺,據說是流箭。
無需當事人多做解釋,記者和讀者會充分發揮大腦中的想象力,把這些表面的現象聯系起來,然後該站位的站位,該選立場的選定立場……該推波助瀾的推波助瀾。
很多戰爭,只需要一個適當的理由作為導火索,火藥自然會順應大勢地燃燒下去,轟轟烈烈地爆炸——
比如牽扯了大大小小十多個國家,跨越數個大洲,近億人參戰的第一次世界大戰,起因只是薩拉熱窩的幾聲槍響,和兩個人倒下。
杜若計劃的規模,比上面的舉例要小得多。
近乎陽謀的設計,很簡單,但是經過歷史考驗的有效。
被牽扯的人不得不接招。
而作為事件的關鍵當事人之一,頂著受害者的名號,杜若很有職業操守地打算在公眾面前消失,但她還有一群人要解釋和安撫。
否則,六扇門的大神們一旦鬧起來,不等莫玉動手,小小的血影宗就要殘掉一半——至少,血無極是要死定了。
復活點外是長安西廣場,也是長安的商業中心,因為是安全區,這里沒有被城里的暴力血腥波及。
杜若找了個地方給簫聲依舊他們回復信息,告訴他們不要動手,原因等他們過來,她會進行解釋。
六扇門的高手行動力極強,杜若等了沒多久,就見到四個人影風馳電掣地過來了,吸引了不少目光。
杜若不顧被人注意,連忙向他們招招手。
但有人用事實向杜若證明了,在重大新聞的指引下,記者的嗅覺靈敏度足以突破基因限制,達到警犬的程度,比高手仍受限于人類的眼觀八方,更高一籌。
一位記者先發現了杜若對四人的招手,眼楮一亮,瞬移般移到杜若面前。
杜若來不及表示驚訝或驚恐,木著一張臉,看著一根燒火棍舉到她面前,接著是快得听不出抑揚頓挫的話語︰
「我是《江湖日報》在線專職記者小勾這是我的身份證記者證采訪證……請問,」眼前的小個子眨眨眼,「您是第一女神杜若嗎?」。
杜若看看正向自己走來的四人,收起招呼他們的手,心道︰我能說不是嗎?
但在記者面前說多錯多,一句話說出去不知能歪曲出幾十個版本,說不定她現在這張木臉,已經在這位心里想出了五六個解釋,既然朋友來了,正好先讓他們幫她擋著。
她向自己同伴使了個眼色,由于杜若在六扇門高手眼里「羸弱」的生活玩家身份,以及眼睜睜看著她在他們面前被殺的自責感,杜若的目光自動被演化成可憐無依的求助目光,讓四人保護欲激增,尤以親眼見她被刺的簫聲依舊為最。
四人閃身上前,前後左右把杜若圍住,如屏障般將杜若與其他人隔開一個距離。
周圍的玩家驚見這一幕,看看記者,看看四個大神,又看看被圍在里面的杜若,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