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天光照人,明晃晃秋毫畢露,不過一眨眼間,天文觀景台上,就從一人變成了兩人。
「你來了,」蕭閑看著眼前驀地出現的人,平靜問道︰「約我來什麼事?」
西澤爾不答,往海那邊幾條渺渺即將散去的青色煙柱看去。
「你這里風景不錯。」語帶暗嘲。
蕭閑緘默無語,手邊的光屏早就關閉,警戒外圈的目光時不時掃過來一下,卻也沒有任何一人發現警戒圈中心多了一人。
出入如若無人之境,梵卓親王的赫赫威名,有多少是建立在這種恐怖的威懾力上的。
兩個男人都有些靜默。
盡管彼此間有些不能外道的暗中交易,甚至可以說是建立在過去的交情了解上的,但無論如何,他們此時立場沖突,互為敵方首腦人物,本應是水火不容。
即使退一萬步說,他們一個是第二世界西方在野的威赫人物,一個雖非官方收編,在第二世界中,卻比政府更能代表官方的利益和發言——
有中天紫微之名的異能守護世族,傳承百余年,甚至是第二世界成型的創始者之一,本就相當于一個權力核心或「暗政府」,只不過由于第二世界規則的特殊性,所謂的權力核心,並不能以世俗的權勢方式來體現罷了。
但不代表,「中天紫微」之名,在第二世界沒有相稱的威懾力——第二世界的階級分化,比表世界更現實殘酷。
蕭閑心中百千個念頭轉動。
這次他預知準確,並且順利說服當局高層,轉移指揮權和人手,做了盡可能完善的事前預備。
雖然倉促間,沒做到十全十美,但事先,所有人都沒有發覺恐怖狂信者們亂起的征兆,或者說,他們以為之前的那些「恐怖襲擊」結束後,硝煙已到了尾聲,這使得蕭閑在提出提高防備等級時,頗受質疑和阻撓。
現在想起來,既然Z當局高層中,早有人內外勾連,那些人無疑有無數種方法,讓他倉促下提出的計劃,難以得到信任支持,即便中天紫微在第二世界的建議決定上,享有絕對優先的權利和口碑,但也不得不因時勢而變。
畢竟全國性的戰備警戒,相當于大規模戰爭的前兆了,不要說只憑他的預測,即便是情報上十拿九穩,區區半天內,當局能勉強通過部分計劃,看在事態緊急的份上,將全局指揮交給紫微一族,已經是最大的信賴了。
礙于防備布置的人手里,必須以異能人對異能人,而某些人還在「掩藏異能存在」的圈子上斤斤計較,導致蕭閑的防備計劃不能徹行。
否則只要升起全國性的警戒訊號,那些狂信者們遇到打開全副戰備的Z國,不但不會有現在這麼多的損失,甚至可能會不戰而退,轉移目標——一塊太過堅硬的骨頭,即使硬撐著啃下去,也會崩斷幾顆牙。
要知道,此時雙方此時可謂優勢對劣勢,且正在此消彼長︰
Z國劣勢在于,時間倉促,體型過大,尾大難調,但只要有時間緩沖,一個兵員後勤都極為充裕的超級大國,不懼起源星上任何勢力的挑釁;
異能狂信者們的優勢,則恰好與Z國相反,抓準時機先下手為強,攻擊來勢洶洶,看起來強大無匹,但實際上死一個少一個,後繼無力——何況他們的行為,是與全世界在作對。
Z國方面看起來暫時劣勢,但實際上盟友無數,回過氣後,隨時可以反擊;
相比之下,異能狂信者們已經是走到懸崖邊上,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一旦潰敗,永無翻身之地。
正因為局勢看上去危殆,但Z國有百年安平的國力在支持,當局的高層里,才會有恃無恐地里通外敵——異能狂信者們,實際上傷不到表世界,甚至Z國的根基——
從一開始,他們的勝算就太小太小,除了他們自己,沒人覺得他們會贏。
哪怕是他們背後的推動者,會投注下定,與他們合作,也不過是利用而已——異能狂信者們需要借勢,他們背後的人,何嘗不是別有目的。
蕭閑感覺相當復雜,他也是異能人和第二世界中的一員,卻站在了抵御異能狂信者的最前方。
他很清楚,那些用他計劃的高層心里,是怎麼想紫微一族,和他們固執值守的守護信仰和職責的。
「你們沒有贏面。」
早知道西澤爾會這麼快動手,蕭閑不會選擇和他交易,更不會把關芷交到西澤爾手上。
「我們的聖父,又要規勸迷途的羔羊了?」
宛如小說中教廷與魔徒間的關系,西澤爾看守護表世界為職責的紫微一族,也不是那麼順眼的。
當然,狂信者的首腦,不會是狂信者。或者說,世上所有的高層、政客和神棍,在詠唱哈利路亞的同時,也只有一個信仰——那就是利益——所以被哈利路亞指引的手下去賣命,首領們卻可以坐下來,和平商討、戰略妥協,甚至利益瓜分。
蕭閑沒有被譏嘲的尷尬,守護一族在十年前異能覺醒高潮來臨後,在第二世界的位置確實越來越尷尬,但存在得久並不是沒有好處的,他們成功延續的族群,順利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同時具有足夠的信念和耐心。
最重要的是,蕭閑並不認為,狂信者們看世界的目光,比他們更清晰,所以紫微一族在歷史即將劇變之前,仍能蓄勢不發,狂信者們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走上狂躁激進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為謀。
「要和我打個賭嗎?」。西澤爾主動約出蕭閑,自然是有目的的。
蕭閑揚眉,听君下文狀。
「你的小公主,或許會來,或許不會,」西澤爾背對蕭閑,展開雙臂,惡魔微笑著擁抱世界,「但她有權利知道,自己祖國蒙難的消息,不是嗎?」。
蕭閑面色微沉。
假如他希望關芷留在國內,那就不會與西澤爾交易,冒著誤會加深的可能,放她自由——但現實是,國內局勢,就像一個巨大的攪拌機,即便關芷本心不願,在家族勢力的傾軋下,也必然寸寸被動。
而離開舉步維艱環境的關芷,才會有更高更大的天空,提供她自由翱翔和選擇的空間。
蕭閑不想留下關芷嗎?不想冰釋前嫌解除誤會嗎?——怎麼可能
「你賭她會回來,還是不會回來?」
蕭閑知道,西澤爾必定對關芷試探了解了什麼,但他並不清楚關芷和研究所打「暗號」的事——他既然是紫微,就無法走進「那里」的中心,更不能觸及I-2010的核心資料︰
對「那里」而言,蕭閑可以說關芷寄情的對象,卻不可能成為她後代的父方;他無疑可以用于牽制關芷,但無疑,由于他的地位背景,他和關芷的關系,在「那里」的眼中,已經站到一個危險的位置。
雙方有近乎匹敵的力量,「那里」不能輕舉妄動,蕭閑亦然,所以他寧願放關芷自由離開。
「她不會回來。」蕭閑沉默片刻,語氣卻堅定。
「你很了解她?這麼肯定。」西澤爾似笑非笑,「據我所知,她對這個國家有很深的感情。」
蕭閑搖搖頭,「我對她,遠遠稱不上了解。」
但他卻清楚一點,關芷喜歡掌握主動,永不會順從他人掌控,這就是為什麼他在背後與西澤爾交易,卻不把局勢真相告訴她,哪怕只是提供情報資料,也足以作為她的助力。
——他清楚,不是她親手得來的,她始終會保留態度︰
譬如她和老書始終不遠不近的態度,譬如程翰對她的追逐,譬如他對她的感情。
「那麼,我賭她會回來。」西澤爾笑著,貴族式的笑容,沒有流露更多的情緒。
「你在拖時間?」
蕭閑攏起眉峰,而後舒緩︰
大肆破壞一番後,狂信者顯然要撤離轉移了,Z國畢竟只是一個起點,他們的戰果已有到達預先設想,不願消耗更多力量——他們的力量,並不如攻勢那麼強大。
蕭閑想明白了,卻不說破,更不阻撓——當年與政府定下守護盟約,多年來紫微一族隱世不出,值守職責,而政府卻多有陰違,都是因為力量拼比的不平衡。
紫微一族忠于職守,下層是因為從小灌輸的職責信念,而上層則是為求生存︰論到與表世界的疏離,異能世族要比狂信者更甚——後者不過當了比排斥的異類十年出頭,紫微一族可是延續了一百多年。
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前半句可以送給Z政府當局,後者則是紫微一族百年歷史的真實寫照。
「熱熱身?」西澤爾提議。
蕭閑往左右看看,肯定道︰「這不是夢境。」
「你確定?」西澤爾模模耳際,好像听到什麼,笑得散漫恣意。
蕭閑一挑眉,耳際傳來聲音,急急不安,「少主,秦總理當街被刺身亡,現場留下強烈的空間波動……」
森然目光掃向西澤爾,蕭閑面色冰寒。
——在瀕臨沸點的油上添了把火,想燃燒還是降溫,就不由任何人做主了,利益能讓兩條腿的人,變成四肢著地的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