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這個世界凝在夜色里,黑暗天幕下是燈火輝煌的魔城,人心晦暗紛舞,此際難有人入眠。
關芷五心朝天坐在平鋪在漢白石地面的瑜伽墊上,耳邊似乎有草木的寂語,空氣里噴灑了淡淡精油燻香,空氣溫濕度怡人,使軀體放松而心境寧靜。
對關芷而言,無論未來局勢如何,她最需要也最可靠的,無疑還是自己的實力,在目前看來,時間不足是她修煉的一個大敵。
幸好在凡納爾那次意外的領悟,好像直接幫她跳過了一個關卡,並順便夯實基礎,每次冥思時,關芷可以明顯看到,精神海里的星河運轉比以前更順暢,繞著精神核每流轉一圈的時間愈短,冥思後雖看不到,直覺卻能清晰感覺精神力的提升。
做過那個夢後,漫漫長夜她都以冥思打發過去,精神無有不濟,反而修煉倍顯成果,每日里前來相伴的程野也看不出異樣,卻說她精神越來越好了。
大使團的歐洲巡訪,對他們而言就像是歐洲巡游,在關芷未來之前,人人屏聲禁語,日程時間安排精確到秒,關芷到來之後,雖然日程任務沒有多少變化,但人事變動卻肉眼可見,坐鎮訪團的政府第三號人物為避嫌,當日即飛回國內,外交訪問任務正式移交外交部,只是訪團里的武官密度無端密集了許多,駐留每一個訪問國的時間越拖越長,也越發沒有了規律。
用程野的話說,他們已經完成了最重要的秘密任務,剩下的,重點已經不再外交上了,關芷點頭稱許,心道祖國早已不是三百年前那個第三世界國家,三百年的演變,足以令這個背負「威脅論」的國家成為真正的威脅,有趣的是,一度甚囂塵上的「威脅論」反而被拋諸足下,被歷史的塵土掩埋。
豪華總統套房有專用光門,關芷和程野在侍者九十度角鞠躬的問候中跨過上千公斤的希臘式復古大門,有無數或明或暗的目光在第一時間投遞到他們身上。
餐廳中的喁喁細語只停了片刻,就恢復過來,夠身份的人沒有逾禮唐突地上前,只在原位矜持而友好露出微笑,對程野點頭示意,同時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他身旁如水墨白梅般的女孩。
餐廳是古希臘風格,拱頂很高,處處可見巨大的圓柱,四面有莊重典雅的神話故事浮雕,極具幾何和藝術美感的圖案紋飾和諧壯麗,風情獨特。
侍者將他們引至一個半開放的角落座位,四面八方的目光旋即收斂了很多,顯然被他們的關注的人並不大喜歡暴露隱私成為焦點。
程野讓關芷坐進里面,自己坐在側位和侍者一起將最大的一個缺口擋住,外人只能從偶爾移動拉開的罅隙里窺見對面一閃而逝的片面容顏,有人暗暗詛咒那個不識趣卻撞了大運的家伙,但更明智者,則從這一小小細節里,看到那位對被人關注跟隨的不喜,暗自在心中調整計劃,試圖搭上甚至買通那位「代言人」,以期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能給那位留下更好的印象。
桌上已經擺好了餐前酒,關芷面前那杯鮮榨獼猴桃汁更是經過了數道安全檢驗,當然這不可能是在他們面前,但負責他們這桌的侍者,還是當著程野的面將獼猴桃汁倒出一小杯,飲下五分鐘後沒有異色,程野才揮了揮手讓他繼續下面的服務。
將籠罩整個餐廳、甚至延伸到日內瓦湖畔的精神力收回,某幾個角落被壓得透不過氣的人暗自吁氣,關芷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看著那個驗毒的侍者離開,她才蹙著眉尖,道︰
「沒必要。」
程野微笑,身為一個站得離強勢焦點人物太近、背景卻太弱且立場不純粹的代言人,關芷等外人離開才對自己提出異議,在細節上已經體現出她對自己的重視和關心,或者說,這是對一些視他為阻礙者的某種支持和警告——如果她能一直這麼重視此類細節,他的麻煩會少很多。
「自保本能,保證你的安全就是保證我的安全,甚至你的安全要比我自己更重要,我可是你這條船上的人了,」程野自己動手倒酒,郁紅的酒液沿著窄口傾入,「你的空間異能再強,也防不了入口的東西。」
關芷搖搖頭,「你對異能沒有親身體會,如果我是這麼容易死的話,早就有無數毒藥送到我面前了,對我來說,只有異能才可能將我置于死地,」小口咽下果汁,舌尖的酸味讓她微眯了眼,「假如是異能制造的毒,吃的、觸的、聞的,甚至看的听的,都有可能有構成生命威脅,你怎麼防?」
「听起來你命在旦夕,我會隨時可能地位不保的樣子,」程野對此是鄭重的,這關乎他的前程,雖然關芷一個小小決定就讓他的未來規劃大大轉折,但他對這樣的轉折歡迎至極,于是詢問道,「你有什麼方法?」
關芷點點太陽穴,「精神力,還有直覺。」
覺醒後異能人都會有精神力,而直覺敏感度的提升也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關芷不會告訴程野,她的直覺分外敏銳,即便在穿越後異能反噬的恢復期,她的直覺都依然在起作用,更別提異能回復後的作用效果——直覺是她實力中重要的一部分,這也是她為什麼敢于孤身跑到國外甚至去地下議會大本營一游的原因。
「我的精神力不受阻隔,身邊所有事物盡在眼底,所以你沒必要這麼小心翼翼,如果有人能瞞過我的精神力和直覺做手腳,你的那些警戒也是沒用的,別忘了,這已經不是以前的世界,異能人的天賦只要善加利用,可以做到很多普通人領域中頂尖人士都做不到的事情,雖然你們並不是那麼願意承認。」
關芷輕笑著,對程野舉杯,小啜一口放下,無視了前湯,直接動刀去處理面前那出自專業大廚之手的北海道鱈魚塊。
程野聳聳肩,低頭進餐。
滿足地將鱈魚塊和滲流出來的汁水都沾著吃完了,關芷才去喝已經沒那麼滾燙的菠菜湯,發現里面沒有女敕紅的睫根後失望地挑著吃了一半,蔬菜什果女乃泡沙拉就上來了。
吃到中途稍停一下,關芷的精神力感知中,餐廳里的客人們大半還沒有結束進餐,有的則是走出了餐廳,又轉移到日內瓦湖畔的傘座下,距離依舊不遠,甚至透過沒有玻璃擋隔的希臘式門窗看進某個角落的視覺角度,比原來的更好。
穿著希臘式白裙輕袍的男女侍者走來走去,蒸燻著淡藍海灘風情的蠟燭將餐廳點綴得浪漫多情,人人似乎都在享受著美妙的時刻,輕聲慢語的淺談間隙有意無意掃過的某些目光,又顯示出公眾場合紳士淑女面具下的心不在焉。
關芷輕蹙眉尖,有些無奈地放下刀叉,「怎麼今天這麼多人?」
而且很多都並非瑞士人,各種熟悉或陌生的異域風情的面孔出現在她的感知中,某些熟悉的面孔在個別低調的私人晚宴里見過,有些是在餐館酒店里踫到過,有些甚至是在街邊橋頭偶遇過。
「我們還在撒丁島的時候,我就通知過你,你那個有趣的‘風箏與鷹’的小故事被國內某些嘴巴外泄出去了,其後引致的變化,我想你應該會有心理準備的。」
「譬如?」
「譬如,某些實力強大卻不被你和老頭子們買賬、急于進入核心圈子里的勢力,以為你刀槍不入的防御牆上終于出現了漏縫,打算找出更多的楔入點,所以像見了腥的鯊魚一樣圍上來——至于他們想做什麼,這不是我能料想的,老頭子們倒是可能知道,可惜,」程野攤攤手,「到我手上的情報不是那麼詳細清楚。」
關芷玩味了一下那個「見了腥的鯊魚」的比喻,他們倆都清楚彼此可不是某些人眼里的魚腩,當然,關芷剛剛立起山頭擺明車馬,來自各方面的試探都是免不了的,無論是來自前方或背後。
程野盯著她的目光熠熠如星,微笑得含蓄又,他對關芷顯示臣服的方式,就是在她面前通常並不掩飾他對權力的追逐和渴求。
關芷側了側頭,微笑道︰「你要的,自己去爭取,我不會出面。但你可以告訴你家的老爺子,除非我認為你背叛,否則我不會換人。」
「這就是我最想听到的承諾和支持了,」程野舉起酒杯,和她的杯子輕踫,「相信我會勝任愉快」
兩人微笑,沉默了一下,程野的身份算是正式定下,思及他們兩人前後的身份變化,彼此都有些不大適應。關芷片刻後,道︰「還是照以前吧。」
程野靜靜點頭,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有關你的那些‘線’,很快就會被瓜分到各方手上,需要我提前警告通報一下,你不是在玩游戲嗎?」。
他搖搖酒杯,凝視那個郁紅如血的世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