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凍原。
薰衣草紫的天幕上,一條瑩綠的光帶蜿蜒橫跨天空,如天仙散入人間的緞帶,灑逸飛揚。凍原上沒有什麼高大建築物,茫遠無際,頭頂的穹窿壓下來,那美麗的極光仿佛極遠極高,又仿佛伸手可觸。
雪地防滑靴沉重的靴底踩在積雪與凍土混合的干燥地面上,身後的車門被很快關上,阻止了凍原上干冷的風繼續往里面灌入,衣著稱得上單薄的西澤爾站在車外,向遠處眺望,雪地反射的白光讓他一時看不清視野里的景物,但即便不看,他也能在心底描繪出那些一成不變的事物︰植被,雪原,的凍土層。
偶爾還會有披著灰白皮毛的動物在高處佇立,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小跑著遠遠繞過。
冰冷的空氣,無法凝滯西澤爾覺醒後被能量改造過的身體,在入冬季節里,跑到寒流凍風橫行的荒涼冰原上跋涉,也並不是什麼神經被零下五六十度的空氣凍僵以致頭腦發暈的結果。
呼出一口白霧,西澤爾隔著塑化玻璃向車中打了個手勢,剛要拉開車門跳上車,伸向車門的手忽然僵住,直覺里極度危險的提示令他將手觸電般縮回來。
陰鷙的目光緊盯著手伸向門把所必經的那個路線——什麼都沒有發生。
西澤爾卻更相信自己生死之間的敏銳直覺,全身每一處早在預感到危機的那一秒就開始緊繃,精神力發散出去,驚走了跟在車後對危機比人類更敏感的一只冰原狼。
然而橫掃的精神力卻沒有更多的發現了。
西澤爾原地不動,甚至連手腳都盡量幅度極小的動作,但他全身像是插滿了雷達,隨時準備著,余光向周圍搜尋。
「出來吧,我知道你跟上來了。」
「看來你這次給我的終級版,確實沒有做過手腳。」
一個身影出現在車頂,硬靴踏在積著干雪的頂棚上,發出砰的一聲,旋即消失,原地出現了一個7.56直徑的彈孔。
「——約瑟」
出聲制止的不是被襲擊者,而是站在車門前的西澤爾,車中聲響消隱無跡。
「約瑟夫還是這麼容易沖動。」來襲者平靜地評價道,再次出現,她站在離西澤爾與車十米遠的地方,聲音隔著毛料和風傳來,有些模糊。
西澤爾眼尖地注意到,她右手厚厚皮手套中拿著的卵狀物上,有一閃而逝的綠色寶石反光,細長的銀色鏈子垂在手套外面。
「你換了微腦。」他心中微沉。
「不知道你在上面動了什麼手腳,連凡納爾密庫里都能收到訊號,我要是不換,不就隨時能被你掌握行蹤?」長長說完一句,她的氣息微顯急促。
對她而言,冰原上的氣候比西澤爾的異能威脅更大,這就是西澤爾選擇躲到這里的原因——羸弱的體質是她實戰的最大軟肋。
她的話讓西澤爾心里微松,「我以為你拒絕和我聯系,」頓一下,他繼續道,「我並不想和你為敵。」
「我知道,」她輕聲說,聲音混合在風里,有些無情冰冷的味道,「我不會殺你,只要你一手一腳。」
西澤爾一凜,苦笑,「因為我出賣了你?還是那個夢境?」
他不該因為關芷一直沒表現出殺機,就以為她不會計較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幾天的關芷是處于怎樣的狀態——或許連她都無法掌握自己的情緒。
所以她恢復後,就回來追討債務了。
提起那個夢,關芷在寬大的雪地眼鏡後、西澤爾看不見的地方輕輕皺了皺眉,「你在提醒我應該補上更多回報嗎?」。
不悅地諷刺一句,她淡淡道︰「我不是殺人狂,有些事,只發生在你我之間,假如一直沒外泄的話,我並不打算追究——」西澤爾敏銳地接收到其中的警告意味,眼中凜冽略收——以他對關芷的了解,相比他後來的出賣,她心里更重視的應該是那個夢境。
假如她報復的出發點是這個,恐怕完全不會有商量的余地——那個將她托付給他的家伙,態度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卻不知,關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皺了皺眉,「……但地下密庫的時候,在場的不止你我,那些人都在旁觀事態發展,如果我不作出反應的話,他們會得寸進尺。」
「所以我是那只用來儆猴的雞?」西澤爾問,臉上微露輕松。
關芷沉默。
她心里波瀾不動,感覺著低溫對身體的侵襲,在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因為目標是西澤爾,她才會留出時間來解釋。
西澤爾只沉默了一下,心中抉擇很快得出結論,忽然開口,「約瑟,出來。」
車門拉開,凍風灌入,一個人從車上下來,敵意地緊盯著關芷,但手上沒有提著他在車里用來射擊關芷的那把槍——他也清楚,即使是重型單兵武器,對關芷的威脅和木棍其實是沒兩樣的,那把槍實際上是他們用來防冰原上的動物的,畢竟體能再好,還是工具更方便有效。
關芷漫不經心地移動了一下視線,然後有些訝然︰她的精神力範圍內能感知到的東西太多,對于一些不重視的細節會被精神力自動過濾過去,約瑟夫在車里她是知道的,但直到這一眼,她才發現約瑟夫驟然變得光滑的皮膚,以及似乎已經和常人無異的身體。
——所以西澤爾做了那麼多,到底很大原因是為了約瑟夫,然而那時他們在她面前,卻表現得那麼……
關芷微有異感,輕輕眯起眼,好像脆弱的眼楮連透過眼鏡的雪光都有些經不住,她轉向西澤爾,明白他向她展示這些征兆的目的,「你有什麼要對我說?」
「約瑟的基因劣化,已經完全治愈了,」西澤爾語氣是欣然的,「我所做的一切,最終目的都是為了這個……」
關芷打斷他,「你想告訴我,你對異能變革的狂熱也是假的?」
「不當然不是如果不是你,我們早就……」約瑟夫叫著,西澤爾高聲喝止,「約瑟」
「那就夠了,」關芷聲音淡淡,「所以你們有目的利用我順便達成某些目標,也是事實……」
「但我一開始就對你懷抱善意,也是真實的」這一次變成西澤爾打斷她的話,他強硬道,「你的覺醒那麼突然,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你難道一點都不想知道,在那麼短時間里就說服我,讓我改變主意為他保護你的人,到底是誰嗎?」。
他注視著關芷,加重語氣,「治愈基因劣化的東西,可不能僅僅用珍稀來形容。」
關芷一震,冷聲道︰「你想提醒我,我身上還背負著你背後那位的債務,所以無論感激或是報復,都請找正主嗎?」。對于西澤爾語中暗示的某些事,她不是沒有震動的——正如西澤爾所提示的,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只有她近身的、知道她現實和游戲身份的人。
排除一直和西澤爾追逐對峙的研究所方面,有背景有能力有動機做出這種安排,並且付得起代價的人,最有可能是——
關芷眼前劃過煙雨青虹的臉,以及簫聲依舊似熟悉又陌生的樣子——「你是I-2010?」
那一刻措手不及的醒悟,比置身冰原還要冷。
她可以理智地分析,相信其他朋友的無辜,但卻很難說服自己,與說出「I-2010」的煙雨青虹關系密切的簫聲依舊,是純然無知,沒有雜合其他的目的來接近自己。
那一刻除了明白真相後的絕望,還有極度的難堪——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會希望自己在暗戀對象的心目中,會是一個異類和怪物,正如聊齋鬼怪故事里,山精狐媚想要接近心悅的書生,也必須披上一張美麗的畫皮。
然而真相是,那個文質秀雅的書生原來是捉妖的道長,那只迷戀紅塵的妖狐早被看穿了畫皮,還不自知。
欺騙了那麼久後,他再來暗中賣好,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呢?
關芷想到近來自己身邊所圍繞的那些浮華人事,心里更冷,但想到落入地下水道的經歷,又禁不住生出極小極小的期盼。
她沉默地看向西澤爾。
西澤爾微笑,「他背後的勢力,我得罪不起,但約瑟夫告訴過你,目前僅存著兩個異能家族,一東一西——」他狡猾地快速說出,不等關芷反應,「這兩個異能家族在第二世界地位很高,幾乎是始祖圖騰一樣古老的存在,實力令人仰視,而那個人在其中的地位也很高——我想,這些資料足夠換取你對我的報復。」
關芷靜靜听著,卻突然將話題轉到另一個方向,「你知道哪里有一個建在山脊上的宮殿群式的白色城堡嗎?」。
西澤爾一怔,「具體形容一下。」
關芷將夢境里見到的白色城堡詳細描述,「具體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她說,聲音不高不低,但西澤爾敏感地感覺到,她的情緒比之前低落很多,「假如你能找到它,並且救出我要的人,就算對我、對外界,都有了交代。」
西澤爾明白過來,飛速在腦中搜索關芷所指的目標,「那個人,也是‘線’之一。」
「不錯。」縹緲的聲音留下,身影消失在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