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宮殿里都彌漫著淡淡的藥香,有著草木的溫潤格調,柔軟床榻里陷進去那個人昔日神采早已不在,一雙無神的眼楮隱隱含著一點期待看著門口。
「皇上駕到。」隨著這一聲高呼,她的眼楮慢慢亮了起來,如同即將燃燒盡的蠟燭最後的光芒。
「我的公主。」她蒼白的手,瘦的骨節突兀,緊緊的握住手心的溫暖,清澈的水液從她凹陷的眼眶里慢慢溢出來。
「素歌恐怕沒法子再繼續跟隨您了,您要多保重。」
「不要胡言亂語,好好養著,你忍心讓我難過嗎?」。沈清辰溫聲細語,眼淚卻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沈清辰這幾日本不想在她醒著時候過來的,怕是素歌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心傷,只是沒想到素歌的視力已經衰弱到這種地步,竟然沒看清自己的情況。
「我的身體,我是知道的,好歹素歌沒給你丟臉,奴婢從十四歲跟著公主,從未有過私心。」
「我曉得。」她伸手去擦素歌臉上的眼淚,觸手處肌膚微涼,而眼淚溫熱,她心里明白這已經是回光返照了。
素歌慢慢閉上了眼,好像在積攢力量,漸漸的出氣多,入氣少了,直到最後,她的嘴唇動了動,被毒藥損害的嗓子發出沙石磨礪般的細弱聲音,
「殿下多保重,答應我——多保」那個重字終究沒說出來,她喉間一動,登時沒了聲音。
「太醫」沈清辰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厲聲疾呼,「太醫呢?」
一邊的寧遠之眼疾手快,連忙扶住她,只覺得前襟濕了一大片,心中深深的嘆了口氣,太醫早就說過了,藥石不進,縱然國醫聖手,也無回天之力。
而听到太醫說人已經去了後,懷中女子哭的直抽搐,竟然一口氣沒上來,暈厥了過去。
再醒來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屋里安息香的甜蜜的香氣纏繞著湯藥的清辛,混合成一種讓人心口苦痛的味道。
深恩負盡,死生親友,不過如此。
她正呆呆的想著,屋里突然響起了屬于小動物幼弱的叫聲,不覺更加煩躁,「若溪,是什麼東西在叫?」
「回皇上的話,是寧公子送來的一只剛出生的小貓,長的挺可愛,想來是公子送給皇上排解煩悶的,我抱過來您看看?」那生了一張可愛隻果臉,身材嬌小的宮女輕快的道。
那只小貓抱過來的時候,沈清辰才察覺挺可愛實際上是低估了,應該是極可愛才對。
同體雪白的小貓,無一絲雜毛,不過比自己巴掌大一點,不動的時候,好像一捧白雪,更稀奇的是這只小貓有一對紫羅蘭色的眼楮,天真無邪又極具神秘,若溪把小貓放在床榻邊上,那只小貓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舌忝了舌忝沈清辰的手背,大概是覺的柔潤如玉肌膚很對它胃口,又不由自主的舌忝了舌忝,一邊舌忝一邊還細弱的嗚嗚叫。
幾乎是一瞬間,沈清辰就喜歡上了這只小貓,雖然依舊笑不出來,卻也繼續問道,「可曾起名了?」
若溪沒想到皇上竟然真的喜歡上這只小貓,不由的驚喜的道,「還沒呢,公子說皇上才是主人,該是皇上起名。」
沈清辰點了點頭,卻也有些為難,起名這事,向來不是她所擅長的,想了想,還是來個簡單的,「就叫紫羅蘭吧。」
「紫羅蘭?听著像是一種蘭花。」
「的確是一種很美麗的花。」她略帶緬懷的想起那些美麗的花朵,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
「那皇上,照顧紫羅蘭的任務能不能交給我?」若溪很期待的看著她,看來女孩子,尤其是十幾歲的女孩子對這些可愛小動物的抵抗力果然基本等于零。
且不說受傷不受傷的問題,只要還在這個位子上坐著,沈清辰就絕沒有時間來照顧一只還沒滿月的小貓,而且對這些小女孩的心思,她倒也很樂意滿足,點點頭道,「好生照顧著。」
「奴婢會的。」若溪臉上的表情雖然不還不至于歡天喜地,眼楮卻亮了不止一個八度,沈清辰不由一曬,看的若溪更是直了眼。哎呀,皇上笑起來真好看,果然和公子那樣的人物是絕配。
「先扶我起來吧。」沈清辰雖然收斂了笑意,神情卻也柔和了起來。
大概是那時候難過的極了,現在再回想起來,那種哀痛反而在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互相扶持的那些歲月,在此時此刻下,益發柔和起來。
若溪連忙把紫羅蘭放在一邊,去攙扶沈清辰,一邊道,「皇上想吃什麼?奴婢好吩咐御廚房去做。」
「煮點肉絲雞湯面吧。」她想了想道,「寧遠之和歌落月在做什麼?」
「公子和落月小姐在追查刺客的事,已經叫人通知了,想來很快就到了。」
沈清辰點點頭,又道,「其實也不用通知他們的。」
「不通知怎麼行?」若溪睜大了眼,「不說別的,寧公子和落月小姐都好擔心皇上的。」
「你倒是乖覺,一直給他們說好話。」沈清辰白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多少嚴厲。
若溪其實並未想太多,此刻才驚覺自己說的可能有點多了,連忙收了口,眨了眨眼楮,扶沈清辰坐下,早有別的宮女遞上湯藥。
沈清辰皺著眉看那黃褐色的湯湯水水,面有苦色,就听到門口傳來一陣輕笑,「清辰你還是不喜歡吃中藥啊。」
能這麼囂張的只有歌落月,寧遠之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來觸及沈清辰的矛頭的。他心里明白的很,比起跟著沈清辰接近八年的素歌,或者和沈清辰認識十年,有某種奇妙默契的自家師妹,他的分量似乎有點不夠。
沈清辰也不起身,瞪了歌落月一眼。「難道你喜歡吃這些苦的讓人簡直想把胃都吐出來的東西?」
沈清辰的那份湯劑的確是非常的苦,遠遠超過一般的湯劑,她之前嘗了一口,總覺得一整天嘴里都有苦味,于是歌落月模了模鼻子,果斷的換了個話題。
「已經確定了,不是北漠使團他們做的,你應該也看過資料了,北漠皇族分兩股勢力,現任北漠皇帝以及其同母的兩個弟弟,和之前先皇特別寵愛的兩個庶出皇子,因為先皇遺詔,兩個庶出皇子勢力很是可觀,讓北漠皇帝很是頭疼。」
「這北漠皇帝有點婦人之仁,並不難對付。」寧遠之剛開口說了兩句,就看著沈清辰一口把其苦無比的湯藥灌了進去,連忙把蜜餞盒子遞了過去,殷勤的問道,「想吃什麼味的?」
「桃脯。」沈清辰手上不便,寧遠之很高興的把果脯喂進她嘴里,又繼續道,「不過,這都八月了,北漠十月初就下雪,只要拖著時間不交易,就夠他踟躕的了,不過我倒是不希望他把那兩個王爺趕盡殺絕,只要他們內部不團結,永遠都無法真正強盛起來。」
沈清辰倒也是這個想法,點點頭,又吃了一小塊寧遠之送到嘴邊的桃脯,寧遠之見她願意多吃,心情極好,倒是歌落月看著他們兩個,欲言又止了半天,終究還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清辰,我們的事還多著呢。」她提醒道,也打斷了那邊兩個讓人踟躕的柔情蜜意。「熒惑的同黨並未抓到,而也不知道熒惑到底泄露了多少事情出去,朝廷上的事,你自己的產業都要重新布置的。」想比這些事情,素歌身後事好歹有禮部,倒是輕松的多了。
听到這話,沈清辰也沒心思再吃那些甜膩膩的果脯了,她覺得自己很悲摧,信任的侍衛背叛了自己,有傷在身,親如姐妹的素歌剛剛去世,而她卻沒時間憂傷難過。
好在她向來也算謹慎,每個人分管的地方都不同,離火在外面幫她處理各地產業,而素歌則是總領自己身邊的日常事務,熒惑負責的是她的安全,每個人都朝自己直接負責,互相之間沒有交集,尤其熒惑和離火之前並不是一個暗衛營里訓練出來的,後來一個長年跟在自己身邊,一個一年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在外面跑的,關系並不是太好,並無什麼交情。
倒是朝政上棘手了點,因為幫著分類,之前的大半奏折熒惑都是看過的,而且長年跟著沈清辰出入宮掖,見識的更多。
好在最近的機密事件多是抄家滅族流放之類的事情,而且大都執行了,雖然可能有些紕漏,倒是也還能彌補。而兩國通商的底價,且不說熒惑會不會交給敵對方的西河王,就算交給了也沒什麼關系,現在出了刺殺的事情,一切都要重新推倒開始。
雖然看著事情好像輕省了不少,但沈清辰還是忙到了半夜才歇下,這還是考慮到她的身體情況特別照顧了,歌落月和寧遠之還要繼續工作,排查刺客奸細,派人追殺擒拿,安撫朝堂上大臣的憂慮,考慮如何處置北漠使團,然後第二天拿出幾個章程來和沈清辰繼續討論。
兩人一直都忙到了下半夜,才勉強收尾,歌落月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起了另一件事,很是不悅的看向寧遠之。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看著清辰對你動心了。之前在秋獵的事情,我也听說了,你不是說暫時不招惹她的嗎?」。
「我自有打算。」寧遠之並不願多說。
「那詛咒的事怎麼辦?」歌落月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說出了口,「如果你真的只能活二十四歲,你讓清辰怎麼辦?」
「我總不會害她。」
兩人剛走到廊下,卻听到漆黑寒夜里傳來一聲輕飄的喵嗚聲,倒是把落月嚇了一跳,「清辰什麼時候養了貓?」
「我今天剛送的。」寧遠之淡淡的笑,笑意並不達眼中,隱隱的反而有些哀傷。
兩人輕聲說著話去了偏殿,一個去東,一個去西,看著他們都進了屋,若溪才長長出了口氣,從回廊拐角處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紫羅蘭夜里跑出來,正巧她醒過來,出來找,卻沒想到听到這麼一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