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可人
許玉生悄悄地看了李棗兒一眼。道︰「她爹娘說要是姑娘要,一定要六十兩才肯賣,說鄰村的關家已經要來下聘了,出的是五十兩。」
「姑娘……」袖娘白了臉,哀求地看著李棗兒。
「竟又長了價?」李棗兒瞧著許玉生道︰「你沒說,若是這般強逼,袖娘是寧死不肯的?」
「說了,可這夫妻兩個實在鐵石心腸,居然說要綁了袖娘便可成親,只要錢到手,死活也沒甚關系了。」
李棗兒緊緊皺了眉,瞧一眼身邊已經垂了眼淚的袖娘,嘆息道︰「既這樣,我也沒辦法了,你就和你爹娘回去吧!」
袖娘臉色刷一下便白了,哀求道︰「姑娘好心,求姑娘一定要留我。」
李棗兒道︰「那關家你知道麼?莫非那男子有什麼不好?」
「哪里!」許玉生道︰「那關家是頂好頂本分的人家,大兒子很是喜歡這丫頭,東湊西湊挪了五十兩,就是想娶袖娘。」說罷又補充,道︰「是明媒正娶的。」
「是嗎?袖娘?」李棗兒抬頭問道。
袖娘不做聲。好半晌才微微點了點頭,又急急地說︰「可是姑娘,那關涼是個地道的農夫,是個為人粗魯,我……我不喜歡他,死也不嫁給他!」
李棗兒細細看著她,沉聲道︰「能出起五十兩的人家,想必能得溫飽。那人生平只會種地,有時難免顯得粗魯,沒什麼大毛病,又是實心想娶你的,怎麼的也比做下人好,你為何不肯?」
「我……我……」袖娘咬著唇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猛地跪在李棗兒腳邊緊緊抓著她的衣袖,道︰「求姑娘留我!不然……不然……她環顧四周,道︰「不然,我就一頭踫死在這里!」
李棗兒微微眯起眼,道︰「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寧可尋死覓活也不想嫁他。」她本打算稍為表現一下為難之處,讓袖娘記著這份情就好,可現在,卻實在好奇她為何寧死不嫁。
袖娘道︰「不瞞姑娘,其實是因為我娘。我娘是識字的,繡工女紅也是遠近聞名,年輕時生得又好。人都說我娘舉手投足不像是鄉下姑娘,竟有些大家閨秀的眉目,因此上門求親的人很多。可最後,外祖母家里收了爹七十兩銀子將我娘嫁了我爹。我爹……他是個白丁。除了種地什麼也不懂,脾氣也不好……自從嫁給我爹之後,娘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以前的樣子都沒了,變成個吵嚷計較的普通婦人。我……我實在不想像娘那樣。」
原來買賣女兒……是家風……李棗兒默然半晌,扯了袖娘起來,道︰「但女子早晚是要嫁人的,你不嫁給村夫,那麼想嫁給誰?」
「我也不知道。但不喜歡的決計不嫁!」袖娘斷然道。
又沉默了一會兒,李棗兒注意到她剛才話中說的,道︰「你母親識字?」
「是。」
「那麼你也識字?」
「是,娘教了,略知一點。」
「可曾看過什麼書?比如︰良辰美景奈何天……」
袖娘蒼白的雙頰輕輕泛起了紅,低低道︰「賞心樂事誰家院。」
「果然是看過的,怪不得。」李棗兒搖搖頭,她就奇怪,鄉下姑娘,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原來……古時的傳奇,現代的言情,著實害人不淺。又言女子無才便是德有時竟也說的沒錯,若是不認字。有時反而更好些,知書達理了,反倒是麻煩。
「那……姑娘……」袖娘殷殷地看著她,小聲道。
「六十兩實在不是個小數目,本來,若是你父母為了錢苛待你,我留是你幫你,是做了善事,沒什麼好說的。如今,你父母幫你選了好人家,我再留你,實在是大大不應當。熟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婚。我這麼做,旁人一定要說我的不是,你這樣可是為難我了!」
袖娘苦苦地道︰「姑娘就幫我這一次吧!我一定感激姑娘一輩子。」看著李棗兒為難的臉色,她又道︰「大不了……大不了這銀子算我欠姑娘的,我……我x後一定還!」
拿什麼還?命都賣出去了,還有什麼是自己的?李棗兒睨著袖娘,覺得好氣又好笑,看起來是個明白人,怎麼做起事來這麼糊涂?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可有說是為錢?」李棗兒略一沉臉,回頭對許玉生,道︰「罷了,我也是真喜歡她的繡工,大嫂又說一定要我幫她……這麼樣,她爹娘我便不去見了,我差人跟你去前面,寫賣身契領銀子,回頭你好生打發了他們便是。」
「是是。」許玉生笑眯眯的。好像撿了錢一般。
招手命人去叫邵函來,李棗兒對袖娘說︰「你要去見你爹娘一面麼?以後無別的事,可是不能回家的了。而且,到底是嫁人,還是在我李家做下人,你可想好了?」
「我……」袖娘正待開口,忽目光一轉,定定向門口看了半晌,隨後道︰「我想好了。」
李棗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李德正站在門口探頭向里望,暗暗皺眉,「四哥,你這是干什麼呢?」
李德走進來道︰「我瞧前面侯著倆人,好像一對夫婦的樣子,怎麼,是你要見?」
「不見了。怎麼?」
李德松了口氣,道︰「那最好了,我瞧那倆人總覺得不是善類,想不是好相予的人,若是你要見的,我可不放心。」
「四哥說笑了,還有人敢在別人家殺人放火不成?」李棗兒余光一掃,見袖娘正偷偷看著李德。暗暗嘆息,又見邵函已經過來了,將事情交代了,對袖娘道︰「好歹養大了你,最後去磕個頭吧。邵函,銀子點清了,賣身契務必看好了,把她好好的帶回來,別起麻煩。」
邵函點頭,把袖娘帶了出去。
許玉生正要跟去,李棗兒忽然叫住他。輕聲問道︰「許叔,那關家湊了五十兩要娶袖娘,這事可是真的?」
許玉生一愣,隨即臉色有些泛青,支支吾吾地道︰「自然是真的。」
「是真的就好。」李棗兒淡淡地笑一笑,道︰「若是我看上了哪個丫頭,就正好有人要娶,我豈不是每次都要多花銀子?那可真是麻煩了!」
許玉生好像很熱的樣子擦了擦額角,笑道︰「哪里有這麼巧的事?」
李棗兒目不轉楮地看著他,道︰「說的也是,哪里有這麼巧的事呢!」
許玉生干笑幾聲,隨即轉了身,逃似的趕去前面了。
人都走盡,李德皺了眉道︰「我沒听錯?那丫頭要六十兩?」
「是啊。」
伸手模了模李棗兒的額頭,李德道︰「棗兒你是不是病了?哪不舒服?」
「我沒發燒!」李棗兒哭笑不得地撥開李德的手,道︰「我肯花六十兩,總是覺得能賺回一百二十兩才肯的。倒是,四哥你覺得這姑娘怎樣?」
「怎樣?」李德微愣,想了想道︰「模樣兒挺好的。」
「還有什麼?」
「還能有什麼?」李德翻了翻眼楮,道︰「我連她叫什麼名兒都不知道呢。」
算了,不指望這呆子會一見鐘情,他的婚姻大事,還是交給周氏去煩心吧。只是實不能理解為什麼袖娘會對李德另眼相看,不是說不喜歡粗魯的人嗎?她這四哥可是個十成十的粗人,為人莽撞,不解風情……
不過不管各人心里怎麼想,袖娘到底是留在李家。李棗兒為她換了個名字叫「可人」,暫且留在自己身邊。
一日很快過去,終于到了搬家之日。李家早早起來,除了有忌諱的人,所有能動的人都沒有閑著,擺家具,吉時安床,讓唯一屬龍的李壽坐遍了每一張床,拜祭地基主……緊趕慢趕,終于在日落之前都挪進了新宅。最後把香鳳接了來,團團圍坐吃了頓湯圓。所有的屋里都點了一夜不會熄滅的長蠟燭,這才算完,累的半死的眾人這才各自回屋歇了,連屋里究竟擺成了什麼樣子都沒細看。
次日一早,李棗兒在陌生的房里醒來,朦朧中反應了好久,這才想起是搬了新家。緩緩從床上坐起,緩緩地打量著布置得雅致的房間,家具一律是棗木的,雕著花娘魚蟲,除了女兒家必有的桌椅箱櫃之外,一張大大的書桌擺在北側,上面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旁邊立著大大的書架,隱隱有書香起撲鼻而來。
撫模著床榻細膩的木紋,李棗兒忽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自重生之日到今天,受過窮、吃過苦、挨過餓,悲歡離合,坎坎坷坷,到如今富庶安穩,其間實在發生了太多事。雖然過得平凡,但回想起來,往事歷歷在目,香鳳初來、李富離家、李善早夭、李壽李富兄弟第一次打架……李壽成家了,李富也成家了,李康出走了……偷著學字,偷著出門,透著做生意……遇見雲朝陽,與他說笑打鬧,與他動心思耍心眼兒,與他商量計算,互有輸贏,彼此盈利……還有那許許多多的人,陳棒頭、張旺、巧玉、雲正陽……記憶向潮水一般地涌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門響,見可人悄悄推門進來,垂首而立,「姑娘,可起了?」
凝眸,望著灑在可人肩頭的那一縷陽光,聞到微風送來清涼的晨香,李棗兒微微一笑,道︰「我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