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粗識
「市內的兩處房子。市價差不多,你一處,我一處。」男人說。
「郊外的那間別墅,賣了之後錢我會均分,你一半,我一半。」女人說。
「幾間門市,好在當初都是自己買的,誰出的錢歸誰。」男人接著說。
「家里的車是我買的,我會開走。」女人說。
「公司是我成立的,折算後我會付你一筆錢,或者股份。」男人說。
「那我手里的餐廳也這麼辦。」女人說。
「銀行里的存款……」
「至于其他……」
懷里抱著暖融融的泰迪熊,穿著一身雪白蕾絲睡衣小女孩光著腳推開臥室的門,小小的眼楮望著一男一女的交談,十分困惑地問︰「我呢?爸爸,媽媽,我呢?」
我呢?
我是誰的?
猛地睜開眼,李棗兒微微喘息著,驚訝地瞪著面前明顯透著擔心的鳳眼,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
雲朝陽淡淡皺起眉,一手撐起半邊身子,另一手十分親昵地拂了拂李棗兒微濕的鬢角。道︰「做噩夢了?」聲音是輕輕的,但十分清楚,沒有晨起時的低啞,顯然已經醒過來許久了。
李棗兒這才有了真實感,想起她如今已為人婦。身子不自在地一動,猶藏在被里的手不預期地踫到了雲朝陽支著的手臂,微微一頓,緩緩地纏了上去,下意識地緊緊握住,宛若在洪水中握住牢牢生根地上的樹木的枝椏。
與那些氣虛體弱的紈褲子弟不同,雲朝陽的手臂結實有力,骨節明顯而堅硬,肌肉因施力而緊繃,皮膚光潔富有韌性,能模到突起的脈紋。
顯然,這不是一個嬌生慣養的男人。李棗兒忡怔著,這男人,竟是她的丈夫了。夫妻、夫妻,他們就這般聯系在了一起。
「棗兒,在想什麼?」見李棗兒沉默著一直不說話,眼中的擔憂更甚,雲朝陽低頭又向李棗兒湊近了些,「是夢見什麼了麼?不要怕,那是只夢而已。」
是夢麼?
或者是的。夢一般的,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忘得干淨了,在她活在那個過去、獨自一人生活的時候就忘記了的。卻不知為什麼在這樣一個早晨又想了起來,是預知?還是警示?還是。僅僅是她心里最深處的不安和膽怯?
可是,看著面前擔憂愈來愈重的臉,「沒有什麼。」搖搖頭,李棗兒抽出手猶豫地抬起,先是踫了踫雲朝陽的臉,繼而慢慢地撫了撫,露出一抹微笑,「早,啟明。」
雲朝陽愣了一下,緊接著意識到這並不是做夢,而是晴晴朗朗的一個普通的早晨……或者,並不普通。他驚喜莫名地,低下頭去,輕輕吻了吻李棗兒的額頭,「早。」手臂略收緊,連著棉被一起,溫柔地抱了抱她,「還有些時間,就起了,還是再睡會兒?」
伸頭看了看天色,李棗兒推了推他。道︰「也不早了,該起了。你家人個個不是省油的燈,我可不想第一天就得罪了人。」
雲朝陽的臉色暗了暗,放開李棗兒翻身下床,著了里衣下地,打開房門讓早就候在門口的丫頭進來,在她們放好衣服水盆之後又揮手讓她們下去,一邊洗臉一邊道︰「家里人大多你見過的,有些事你一定也听說過,但想來不那麼仔細。以前與你說不到這上,訂了婚之後說話的時候又少,趁這時候,我先和你說說,你也好心里有數。
李棗兒點點頭,取了衣裳,一邊穿一邊道︰「你說。」
雲朝陽動作停了一停,像是在整理頭緒,片刻,他開口道︰「我家並不是本地人,是大約十幾……不,應該是二十幾年前遷過來的……」
李棗兒插言道︰「你怎麼知道?」
雲朝陽道︰「我娘說,二十幾年前,爺爺拖家帶口來到這個鎮子,就此定居在這里。初時並不起眼,只以為是個普通人,或是逃難,或是有事搬家什麼的,鎮上也沒人注意。不想爺爺竟出手闊綽,一到這里就買了這間大宅子。還開了店做生意。旁人這才知道爺爺原是個有錢人,又加上生意做得好,沒幾年就成了鎮上的大戶。」
李棗兒有些奇怪地看了雲朝陽一眼,沒說話。她以為他只是要說說家里幾個人,並不知他為何要將家族史一同拿來說,這些事她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系?
雲朝陽仿佛看出她的疑問,道︰「我說這個有兩個用意,第一是想告訴你,雲家是爺爺一手造就的。當年爺爺到這兒的時候已是天命之年,但雲家的生意全是爺爺照顧的。眼下看起來是爹在管家,但大權還是在爺爺手里。那天,你大概也能感覺到爺爺在家里的地位。你要記住,爺爺在家里是說一不二的,他老人家不容冒犯。還有,就是或者是因為早年經歷的多,爺爺的脾氣有點兒古怪,你要注意些。」
「我懂。」李棗兒洗了臉換了衣服,坐在鏡子面前慢慢地梳頭,道︰「第二呢?」
「第二,就是大娘是爹的發妻,和我娘,還有三娘不一樣,她是在爹來到這個鎮子、在別處生活的時候就是爹妻子。這一點。使她在家里的地位非常特殊,爹非常重視她,也很……」雲朝陽想了一下,換了種說法,「她說的話很有分量,對爹很有影響力。你知道,她視我為眼中釘時日已久,要十分小心不要讓她抓到我們的錯處。」
「這個自然。」李棗兒道。
雲朝陽收拾妥當,坐下來看李棗兒笨拙地挽著發髻,笑了笑,道︰「至于我爹……他是個沒什麼大主意的人。又十分孝順,家里外面的事,大多是爺爺和大娘在拿主意。爹的性子很簡單,若不是大娘梗在其中……」
雲朝陽的語氣沉了沉,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爹是听了爺爺的話才娶了我娘和三娘,大娘心里雖不喜歡也不敢反對爺爺。但她卻不喜爹與我和二弟太過親近,因此爹最心愛的兒子只有雲正陽一個。」
李棗兒放下與頭發糾纏不休的梳子,坐到雲朝陽身邊緩緩握住他的手,道︰「然後呢?」
「大娘一直沒有生養,因此爺爺讓爹先後娶了娘和三娘。我外祖父是一名私塾先生,听說年輕時中過舉人,但好像因開罪了什麼人沒了下文。娘自下得外祖父教導知書習文,性子十分柔順。後來外祖父去世,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外祖母不得已便將娘嫁給爹做了妾。」
雲朝陽低低地說著,將李棗兒的手合住握著,「娘老實溫順,不會說好听話兒,爹並未苛待我娘,只是也不見得對她多好。倒是三娘,她原是酒鋪的女兒,自小幫父親賣酒,十分會說話,心里很有些主意。我想爹是十分喜歡的,只是也不敢在大娘面前多表露。我那兩個弟弟,雲正陽你熟得不能再熟了,至于晚陽,我們接觸不多,只覺他是個安靜膽小的孩子。兩個妹妹……披霞從小就和我不親,漸漸大了,又十分看不起我娘和我在雲家的地位,也看不起爹凡事對爺爺和大娘言听計從,大娘自然不喜歡她,也不讓爹喜歡她,爺爺脾氣古怪……因此與誰也未見親近。相比之下,棲霞活潑可愛,除了大娘。家里上上下下都很疼她。也就她,與我接觸得還多些。」
李棗兒想了想那天見到的情形,在心里默默比對一番,之後道︰「我記下了,還有什麼?」
雲朝陽想了想,道︰「其他便沒什麼了,爺爺十分重視家規,對下人十分嚴苛,我雖庶出,比嫡子自然不同,但到底也算半個主子,也沒什麼人敢……哦對了,還有兩個人,你要記得。」
仿佛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雲朝陽臉色顯得很嚴肅,道︰「其中一個,是爹身邊的貼身小廝阿貴。也不知他想的什麼法子,爹對他的話信得很,因此現在很得氣勢。不過,他也算好打發,據我看,他雖是小人,討好賣乖、見風使舵這類使得極熟,但對金銀、權力、美色之類倒不大動心,平生只喜一事,就是被人吹捧。」
李棗兒好奇道︰「怎麼說?」
雲朝陽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該如何表述,道︰「他喜歡被人尊重,喜歡別人規規矩矩甚至低三下四地和他說話,喜歡……別人拍他的馬屁。」
李棗兒滿有興味地听著,想來這阿貴可能是小時受過別人的羞辱,過得極沒有自我,長大以後才會有如此心理,倒也不算奇怪。
「我明白了,我會注意。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是整間宅子的管家,姓梅名普。他在雲家二十多年了,爺爺對他十分信任,你小心不要開罪他。」雲朝陽道。
「他很難纏?」
「難纏?」雲朝陽思索著搖搖頭,道︰「不,他很和氣,事實上,他應該是你見過的最和氣的一個人。但……」
「但?」
舌忝了舌忝嘴唇,雲朝陽挽起李棗兒的一縷青絲在手里摩挲著,道︰「我從未听過哪個下人說他不好,也沒听過那個兄弟姐妹說他的不是,爹對他從來都是客客氣氣,大娘也十分買他的面子,三娘那邊也听不到說他一個不字,至于娘……」輕輕一嘆,道︰「我想娘心里,是把他當恩人看的。」
「恩人,為什麼?」李棗兒疑惑地問。
雲朝陽笑得有些發苦,道︰「因為娘幾次遭遇窘境時,別人不敢也不肯伸手,多虧了他才能過去,因此對他十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