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海長嘆一聲,「從前的事,你們都知道的,我也不多說了。丫頭你當日猜的不錯,害死我兒天官的,應該是我自己當對!至于為了什麼,你們也別多問了。我不說,不是信不過你們,是怕牽連到你們。我現在一把年紀了,還能有幾日的活頭?咱們小胳膊擰不過大腿,這道理,我懂!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什麼,可我唯一不甘心的是,我家天官的尸首至今還找不著!每每想起來,我這心呀,就沒一日能放下的!」
趙成材和章清亭都听得心下戚然,人都死了,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還身首分離,這對活著的親人來說,實在是太殘忍的折磨了。
「論理說,這事該讓明珠跟我這糟老頭子一起去找才對。可是呢,我這腿腳不爭氣,明珠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我帶著她也辦不成什麼事。還怕貿貿然在京城露了臉,又招來禍端。所以就想求你們,上趟京兆尹衙門,幫著打听打听當年的舊事,若是能找有我兒尸首的消息,我就是結草餃環,也不忘你們夫妻倆的大恩大德!」
「老爺子您可快別這麼說!我們一定去幫您打听了就是。」
方德海擺了擺手,「若是簡單的打听,也用不著這麼求你們了。我是听著說,成材你還認得京城里的官兒,才想來拜托你們的。」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你們在打听之前,得先問問宮里的情形。」
宮里的情形?章清亭听得頓時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出身官宦之家,太知道那其中的險惡了。方德海曾經做過御廚,伺候的是皇家的人,那就是說這事情可能牽涉到皇家?
「你們也莫怕!我只是讓你們打听下舊事,不會害你們的。」方德海壓低了聲音才道,「北安國的皇家是姓耶律的,這個世人皆知。十五年前,那時還是宣帝在位,他膝下有位燕王,名詢,文武雙全,謀略過人,府中養過食客三千,受過他一飯之恩的不計其數。你們就假托曾有鄉鄰做過他家一日食客,問問他的近況。若是他依然得勢,你們就什麼都不要問了,權當沒這回事,我也就死了這條心了!若是他不那麼得勢了,你們再去衙門里打听。」
章清亭已然猜出了七七八八,方德海得罪的肯定就是那燕王了。至于原因,自來宮廷斗爭,只有一個理由,就是為了那張龍椅。作為一個廚子,他為什麼會被犧牲?無非就是從食物上頭來的緣由,不是讓他下毒就是下藥,總之沒有好事。
事關重大,趙成材不得不斟酌一二,確認不會連累到自家方道,「好的,老爺子,此事我們記在心上了,只要有機會,一定幫您打听。」
「那就多謝你們了!」方德海轉身取出一包銀子,「這兒是五十兩銀子,你們別嫌寒磣,我們爺兒倆也就能拿出這麼多東西了。去衙門里問話時,總是要使費的。要是使不著,就算我謝謝你們了!」
章清亭想了想,若是不收,只怕這老頭不安心,到時這錢拿了給明珠帶些東西回來也就是了,于是大大方方接過銀子。
方德海似是松了口氣,「成材你先家去吧!我跟你媳婦再說幾句話。」
趙成材走了,方德海才對章清亭道,「丫頭,你是個聰明人。我方才說的事,不管你明白了幾成,都別再對人說了。京城水深得很,你們能問就問,不能問千萬別瞎打听,寧肯辦不成,可別耍小聰明弄出破綻來!」
章清亭明白其中利害,應了回去。和趙成材二人閨房私話,甚覺方德海可憐。
「你說這人辛辛苦苦一輩子,拼死拼活往上爬,縱是到了皇上身邊又如何?若是遇上一個風高浪急,傾刻之間就是滿盤皆落索,連求個家宅平安都求不到!」
章清亭也很是感慨,「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又道是富貴險中求。想要身居高位哪里能不付出些代價?」見趙成材似乎有些看淡仕途之意,又道,「但象咱們這樣人家,還是得盡力博些功名回來才好!」
「你放心,這道理我還是知道的!雖說是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但人活一世,不說求一個名垂青史,總得有些作為才是。芸芸眾生,既然在這紅塵之中,哪里能不受世俗羈絆?」
二人相視一笑,歇下不提。
翌日黎明即起,恰好風清日麗。行裝早就整束齊備,趙王氏那邊除了趙玉蘭不方便,和柳氏在家看家,悉數過來相送。頭一回出這麼遠的門,一家人都是諸多不舍,囑咐再三,依依話別。
田福生也特意趕了來,「沒什麼好東西,就打了兩柄小匕首,小郭給配的皮鞘,給嫂子和玉蓮妹子帶著防身,你們女孩兒家藏在袖中都是方便的。」
這可是好東西!章清亭見那匕首小巧鋒利,很是喜歡,當即交趙玉蓮一人一把收了,又暗自囑咐他,「咱們不在家,若是玉蘭生產時要幫手,可別只顧著避嫌,得過去搭把手才是。」
田福生憨憨一笑,「放心吧嫂子,家里都安排好了,讓秀秀天天去幫著干活。」
忽見李家也打發了小廝過來,拿了封信,「這是我家少爺寫的,說是上京的行程和一些京城的朋友,給趙相公拿著,看多少能不能管上點用場。這兒一包銀子,是他送您的盤纏,這兒一份是想托您帶些東西回來,單子也在信里頭了。」
趙成材忙又道謝收下,裝進行李之中。又有青松帶了名官差過來,「大人有令,命我等來送趙秀才一程。」
趙成材明白,這也是怕薛子安生事,所以給他行個方便。道了謝,登了船,揮手作別,當船漿劃動,漸行漸遠,牛得旺忽地不舍別離,嗚嗚落下淚來,弄得大伙兒強忍的淚水全都下來了。
趙成材忍著酸楚,勸眾人進船艙,「不過一兩個月就回來了,快別如此!免得他們瞧見,心里更不好過。」
到底還是等船行得遠了,方才漸漸沖淡了離愁,再看外頭湖光秋色,自有一番心曠神怡的味道。
平安到了永和鎮,眼見他們安頓好了,青松又遞給趙成材一張名帖,「這個您收好,若是路上遇到什麼緊急情況,拿著去找當地官府,多半會賣個面子的。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這就趕晚上的船回去了。」
再三謝過,送別了他二人,趙成材一大家子在客棧住下。頭一次離家,眾人都有些不慣,又興奮得睡不著,趙成材怕次日沒精神,強要大伙都躺下休息。章清亭和趙玉蓮睡在里間,咕咕噥噥說著閑話,直折騰到三更方陸續合眼。
一宿淺眠,客棧又嘈雜,次日天一放亮,除了牛得旺睡得香沉,眾人都早早的醒了來。相互都是頂著個黑眼圈,再瞧牛得旺那睡相,都覺有趣,「到底是小孩子,走哪兒都能歇下。咱們倒是得跟他學著點才是!要不這一路下來,人可折騰不起。」
說笑著喚了他起來,用了早飯,趙成材和保柱出去雇車。這永和鎮水陸交通甚是方便,趕往京城做買賣的不少,車夫們跑來跑去都是慣的,瞧趙成材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一家子人也和氣,很容易就談定了下來。
車把式四十許人,很是老練,可巧也姓趙,趙成材一路便以「大哥」相稱,很是有禮,相處得甚是融洽。
自此曉行夜宿,辛苦趕路。這愈往京師,愈見繁華,雖是路途顛簸,但好歹看著窗外景致,也不覺旅途寂寞。
趙成材因帶了妻小,為求穩當,不令趙把式急行,只求每晚必得尋到村鎮歇息投宿,方才穩妥。
趙把式呵呵一笑,「趙相公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從前有些搭的客人,一徑求快,有時略勸兩句,反倒說我們趕車的拿大話唬他,是貪圖多那幾日的銀錢。殊不知這條路雖是通往天子腳下,一樣的有盜匪出沒。每年都有貪黑趕路失財喪命的,可由不得人不小心呢!」
這話听得一車子人都緊張起來,「這路上還有強盜?」
「當然有!這一路還算太平,大白天的人多車多,沒什麼事。在要進京城那塊兒,有座翠屏山,甚是山高林密,也不知藏了多少強盜。縱是白日,就咱們一輛車也是不敢過的,非得等到有幾家同行方罷!」
趙成材不解,「既就在皇城根下,又不是天高水遠的,為何官府不來剿匪呢?」
「怎麼不來?」趙把式嘴一撇,「年年鬧得凶時都來剿匪,可那又如何?今兒趕走了,他明兒又回來了!官府總不能天天在這山里駐扎著吧?你縱然是抓到幾個砍了頭,可只要還有人賊心不死,總是又要來當強盜的!幸好你們還不是客商,沒那麼扎眼。不過等了那兒,也得記著提前把銀錢藏好了。小娘子可千萬把頭花首飾什麼的都去了,盡量穿得素淨一些才好。」
眾人听得有理,趙成材又拜托這車夫到時多提點些他們,趙把式甩一記響鞭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是要太太平平回家的,當然不想出事。你們也別太害怕了,畢竟一年里也只有那麼幾回,咱們哪就那麼倒霉遇上呢?」
趙成材心道,這要是一旦遇上,可就身家性命的事情了,可是大意不得!一路無話,數十日後,便到了這座傳聞中匪徒出沒的翠屏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