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用那睿智滄桑的老眼深深的瞧了章清亭一眼,臉色卻越發和緩了,「好吧,就按她說的,記得撥人到他們那門上守著,有什麼事方便通傳。再交待我的話,不許人拿矯作勢的!人家大老遠的過來求學求醫,哪里經得起咱們家這些陣勢?要讓我知道有人敢怠慢一丁點子,就給我扒了他的皮!」
章清亭知道,這就是絕了那些個下人向他們吃拿卡要的心,如此甚好。
一起用了個午飯,這邊孟夫人便打發人送他們過去休息。那棠棣院是一處小小院落,就在孟府角上,一應家什俱是齊備的,鎖了門就自成一派,很是便利。
瞧那房間還有多的,章清亭也不使人開門,她和趙成材自然一間,趙玉蓮一間,再一間給牛得旺住,讓保柱跟他去作個伴,再加一間小廚房,幾人便足夠了。又讓孟府的丫頭們當著管事周大娘的面,把他們房間里頭的花瓶擺設全部收了,再有丟失損毀也賴不到他們頭上了。
那周大娘已經得了夫人吩咐,淡笑著任憑章清亭吩咐行事,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方才收拾清楚,章清亭再見著滿屋空空蕩蕩,除了桌椅板凳別無他物,方才舒心,「周大娘您別笑話兒,我們鄉下人不懂規矩,更不知好歹,那些好東西放我們這兒也是浪費,倒是這樣清清靜靜的更好些!」
周大娘撲哧笑了,「若說秀才娘子還不懂規矩,那我們真都不敢出來見人了。你們安心住下吧,若是有什麼事,盡管讓小丫頭們來找我就是!」
她拿了鑰匙給他們,那連著花園門的章清亭堅決不收,「若有事,我們招呼一聲就是了,那邊門戶還是您們掌管著才是!」
周大娘知她要避嫌,收了鑰匙帶著人走了,這屋里的一家子才長舒一口氣。
趙成材第一句話就是,「娘子,你做得太對了!要天天跟他們家吃飯,估計你相公一個月就得瘦十斤!看著那一桌子菜,我都愣沒好意思吃飽!」
眾人听了哈哈大笑,趙玉蓮掩嘴笑道,「別說大哥了,就我也是!」
還是自家人在一起自在!章清亭現也習慣自由自在的生活,覺得以前的生活雖然錦衣玉食,卻不是那麼值得留戀的。說起來,也不知那個張蜻蜓在南康國能否吃一頓飽飯?
把行李收拾了出來,廚房里柴米油鹽都給他們備齊了,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去買點菜回來,卻見兩個粗使丫頭提著籃子送了幾盒果子點心還有蔬菜魚肉來,「這果子點心是老夫人特別交待送牛少爺吃著玩兒的,菜是夫人讓送來的,她說今兒晚了,恐怕你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上哪兒買東西,就先給你們送了這些來。若是還缺什麼,只管跟我們說!」
章清亭道了謝,從點心里揀了幾塊送這兩個丫頭,她們嚇得連連擺手,堅決不要。章清亭反覺好笑,卻也瞧出這個孟老夫人在家里還是很有權威,說的話下人們沒有敢違拗的。
幫著一起做了晚飯,保柱見消停下來了,特意找主母交出一個紅包,「這二兩銀子是進門時,孟府管家打賞的,我原說不要,可他說這是規矩,硬塞給我的。」
章清亭接了銀子微微一笑,另拿了一吊錢給他,「你把這個收著,咱們既到了京城,你也得跟著咱們四處跑,身上不能不帶著點錢。這兒一半給你自己零花,一半拿著打點路上雇轎乘車這些使費。從前在家里也教了你記賬算數的,從明兒起,你自己的一份不算,咱們家中花用了多少,都得記上賬,晚上給我報個數,錢不夠了我自然再給你。你也算是咱們這兒的小管家了,可應付得來麼?」
保柱猶豫了一下,有些膽怯,「怕干不好……」
章清亭笑著鼓勵他,「沒事,你本就是個伶俐人,要不也不會挑你在相公身邊伺候了。但凡心細些也就是了,就是開頭錯了,不給了你錢往里賠麼?也算是小懲大戒了,主要是讓你能長個記性!既是出來了,也不能光開眼界,這待人處事也得歷練著些。咱們家日後,要用你干大事的地方還多著呢!」
保柱這才點頭,接了錢回去收著就找了紙筆準備記賬。
等他出去了,趙成材才笑道,「就咱們這幾口人,能有多少事?你也真是會使喚人!」
章清亭橫他一眼,「你以為我是躲懶啊?他們這些人,既賣到咱家來,也就是咱們家的人了。讓他們多學著些,對往後有好處的!要說起來,還是給你操著心呢!這不趕緊的教出來,等明兒你趕考了去,可有你操心的時候!」
「我不過說句笑話,倒招出你這些話來!算我多嘴行了吧?」趙成材笑著討饒,說起正事,「明兒我想去婁大人府上拜會一下,再給阿禮把話傳到,先了了一樁心事。方老爺子的得晚點再說。那你明兒是陪著旺兒玉蓮去看病麼?」
章清亭想了想,「明兒一早別的不說,我先得和保柱買菜去。婁大人早上應該要上衙門辦公,你也未必能見得著。倒不如你等我們買菜回來,一起到京里逛逛,只順路去遞個帖子就成。他若是有空,自會打發人來請你。咱們瞧了病,再去給阿禮傳話可好?」
趙成材點頭,去寫帖子了,忽又好奇,「你怎麼對這些官府人家的規矩這麼清楚?」
章清亭挑眉一笑,「本姑娘生來就見多識廣!」
趙成材笑著搖頭,「愛說不說,隨你多少見識,橫豎還是我娘子就成!」
小夫妻正調笑著,卻見外頭有人敲門,保柱去開了門,卻是孟府的小廝,特地送了一張名帖來,「我家老爺白日里在朝中忙著公務,晚上才回,听說貴客到了,本說今晚就要宴請趙公子及夫人一家的。只是听說你們旅途勞頓,便打發小的來說一聲,明兒晚上準備了宴席給你們接風洗塵,請必要賞光才好!」
趙成材接了帖子道了謝,那小廝自去回話了。
章清亭道,「那咱們明兒不用買菜了,中午就在外頭吃了,把事情辦了,下午早些回來準備著才是。」
這邊收拾了睡下,次日一早簡簡單單燒了個早飯用了,又打發保柱去跟孟府那頭看門的婆子說了一聲,鎖了門一家子都出去了。
因不知遠近,便雇了輛車,問那車夫幾個地址,恰好全都知道,當中晏博文說的地方最近,藥鋪最遠。那就先去傳話吧!
在京城里,就是個小車夫也是見多識廣,性喜賣弄的。瞧趙成材也是讀書人,就問道,「莫非你也是與晏太師家人有舊,求他老人家提攜的?」
晏……太師?!趙成材連連搖頭,「我們不過受人之托,送個信而已。」
「就是如此?」那車夫好生奇怪,還有些不信,「那晏家可是三朝的太子太傅了!教的全是皇子皇孫,你既有熟人,何不去攀攀門路?」
趙成材心下驚詫,原來阿禮竟是如此的書香門第!卻又不好打听人家的傷心往事,只听那車夫猶自嘟囔著可惜,只笑著搖頭說高攀不起。
等到了胡同口,趙成材讓弟妹在車上等著,帶了章清亭和保柱同去。想著是個老嬤嬤,有個女眷也好說話些。
這胡同緊鄰著一套大宅的後門,看那邊宅院深深,與孟府不逞多讓,想來就是晏府了。這條胡同想來也應該是晏府的產業,所以那車夫才一見地址就這麼問。
那小胡同雖是僻靜,卻歇著好些挑擔的小販,也有賣吃食的,也有賣珠花脂粉的,還有些才總角的小孩子們在那兒淘氣。
見趙成材瞧著稀奇,章清亭悄聲解釋,「這大戶人家的後門,是最好做生意的。你想,這一個府里,上上下下主子帶奴才幾百口子,家里的東西吃膩了,時常也得要買些外頭的零嘴針線這些小玩意,在這兒若是做慣了,可比外頭還強些!」
趙成材恍然大悟,章清亭已經叫過一個小孩問道,「請問這兒有位祝嬤嬤,在家麼?」
听她問話,一群小孩都圍攏過來,「我知道!我知道!」七手八腳的就拉著他們,推到一處門前嚷著,「這就是祝嬤嬤家了!」
到了地方,卻仍是拉住他們的衣擺不放,趙成材不解何意,章清亭卻是一笑,「保柱,帶這些孩子到那擔子上,一人買一塊麥芽糖!」
听她這麼一說,那些孩子們才放了手,一窩蜂跟著保柱去了。趙成材不覺莞爾,「這還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祝嬤嬤家已有一個小丫頭迎了出來,堵在門口,骨碌碌的眼珠子不住打量著他們,「你們是什麼人?找嬤嬤什麼事?」
章清亭反問,「祝嬤嬤不在家麼?我們是受人所托,來帶個信的。」
小丫頭也不怕生,立即追問,「什麼人?」
章清亭想著晏博文畢竟是被逐出家門,名聲不雅,看看左右還有閑雜人等,便道,「能讓我們進來說話麼?就說兩句話,說完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