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海知道章清亭也是一番好意,自嘲的笑,「我能有什麼心事?我的心事你們不全曉得?你呀也別太跟成材較勁兒了,小夫妻吵吵鬧鬧都得有個限度的,要是真離了他,你上哪兒再找這麼好個人去?誰受得了你那脾氣?就是不為自己,也為喜妞想一想。兩個人好端端的有個家不容易,得知道惜福才是」
章清亭沒想到,自己沒勸著人,反而挨了了一頓數落。
正想辯解幾句,方德海卻又語重心長的道,「我知道你們和離這事不怨你主要責任還在成材他娘身上,不過現在既然都分了家,慢慢的,總能讓她明白過來的。改天我也抽個空,好好說說成材去不過你也別鬧得太凶了,差不多的時候,給他個台階下也就是了。難道你真的打算這輩子都不原諒他了?」
章清亭听得感動,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老爺子……」
方德海擺了擺手,「你也不用謝我了若是念著我的好啊,以後就替我多照看著點明珠就完了」
呃?章清亭怔了怔,他怎麼突然說起這樣話來?
方德海自知失言,很快就改了嘴,「這人年紀一大,總是嘮嘮叨叨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你去吧我也要忙了」
他徑直自顧自的走了,只那腳步說不出的沉重與艱澀。
章清亭很是不解,這老頭子到底怎麼了?
晏府。
自晏懷瑾和裴靜過世之後,他們原先住的屋子便解了禁,也沒人看守了。只是朱氏念著公公婆婆,並沒有動里面的一草一木,仍是安排了僕役,按時打掃,保留著當日的模樣。
今日閑來無事,正帶著兒子阿寶在院中玩耍,忽然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
旁邊丫頭勉強淺笑,「想來是老夫人院中的梅花開了夫人,要不要帶小少爺過去轉轉?也別老悶在屋子里」
前幾日,晏博齋忽然強納了朱氏的貼身大丫鬟春梅為妾,雖說是喪中不辦喜事,但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在朱氏所居主臥的不遠處,大家都能听到晏博府的書房中,隱隱傳來女子縱情的呼喊,令聞者無不側目。
而朱氏的臉,就一日比一日的慘白下去,看得丫鬟們都心酸不已。也更加的謹言慎行,連珠花脂粉,也不敢肆意點染。
朱氏是一點賞花的精神頭也打不起來的,可是看著依舊活潑好動卻鎮日不得不關在屋里的兒子,她還是心軟了,「那行,你去把老夫人屋里的鑰匙拿上,我們就過去走走吧」
丫頭欣然從命,很快就伴著她們母子,來到了裴靜所居的小院。
意外的是,在這小院門口,已然站了一名女子,瞧那背影,朱氏有點訝異,「春梅?」
女子呆呆的回過頭來,可不就是那個府上議論紛紛,晏博齋的新寵——春梅?
卻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反而蒼白得嚇人,雖然穿了件顏色鮮艷的新衣裳,也點綴了兩件金玉首飾,卻也掩飾不住脂濃粉妍下的那片憔悴與荒涼。
驟然瞧見舊主,她先是一驚,忽地就撲通一聲直挺挺的跪了下來,淚流滿面,「小姐小姐」千言萬語哽在喉間,說不出,抑或是不敢說一字。
朱氏眉頭微皺,看向左右,她知道晏博齋一直有在自己的身邊安插眼線。到底是誰,她心中有數,卻不得不裝作不知道。
春梅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對于這個丫頭的忠心她還是有幾分信心的。再說以晏博齋的涼薄,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在乎,又豈會真心寵愛一個丫頭?不過是給自己示威而已。就算是夜間房事的聲音讓人揪心,卻也還是讓人能夠听出幾分淒慘的哭叫求饒之意的。現瞧她這模樣,朱氏心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瞧瞧這才幾天?人就瘦了這麼一大圈,臉也白得跟個鬼似的,那日子過得,可想而知。
其實,對于這個丫頭,朱氏更多的是同情。就因為同情,她才沉著臉上前,拿出主母的風範嚴加訓斥,「你既是老爺屋里人了,又沒做錯什麼事,以後見了我,也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不」春梅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跪著往前膝行了幾步,抱著她的腳,「奴婢……奴婢想……」
「春梅」朱氏突然厲聲喝止,一腳將她踹開,「你現在可是老爺的人了,以後心里就要記著老爺的吩咐老爺要你怎麼樣,你就怎麼樣,可別老拿自己拿誰的丫頭了知道嗎?」。
春梅自小也是在大戶人家長大的,怎麼不知道朱氏這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不要禍從口出?只是難受啊她心里真是難受啊當下卻再不敢多言,只能伏在地下嗚嗚痛哭不止。
「行了行了」朱氏皺眉做出嫌惡之色,「跟著你的人呢?還不快把她扶回去?大過年的哭哭啼啼象什麼話?回去以後好好洗把臉,若是得了閑,就到我這兒來請安立規矩吧」
這話落在旁人耳中,無疑是朱氏想向這丫頭發難的信號了,可落在春梅的耳中,卻不亞于得了一道赦令雖仍是哭著,卻心情舒暢了不少,隨著小丫頭走了。
朱氏沖著她的背影,仍是冷著一張臉。那上回告密的女乃娘此刻又上前討好,「好好的出來看個花,也被個小妖精敗了興致夫人,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我當然不會往心里去進去吧」朱氏不多言語,帶著兒子進了這個小院。
因為裴靜生**花,她的居所從來都是四季鮮花不斷的。這寒冬臘月,她這院里最後一次布置的紅白各色梅花依舊開得絢爛。朱氏不免黯然想起,從前婆婆在些舉辦花會的熱鬧情景,可現在,卻已物是人非了。
賞玩了一時的梅花,朱氏便要丫頭開了婆婆的房間,進來檢視。裴靜出身高貴,屋子里的陪嫁有許多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兼有珠寶玉器,都異常珍貴。但現在,屋子里卻空蕩蕩的,許多東西都不見了。
朱氏心中訝異,卻沒有大驚小怪,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是老爺讓人收起來的麼?」
「是」一位管事嬤嬤出來回話,「昨兒邱管家親自帶著人來點檢封存的,夫人若是要看,這兒有賬本。」
「不必了」朱氏擺了擺手,目光仍在屋子里上下打量,「這兒也是該好好收拾收拾的。」她嘴里這麼說,腳步卻仍是往屋子里走去,還問,「那原先老太爺住的地方也收拾了麼?」
「那就不知道了,那不是奴婢管的地方。」
朱氏點著頭,在走到裴靜的八步紅木大床前時停了下來,瞧著那些帳幔被褥,「這些東西,等著年後天好,也抽個時間洗洗曬曬,收起來吧,免得白擱著招灰」
管事嬤嬤笑道,「昨兒邱管家來也是這麼說的從前老夫人這兒用的東西都是上色物品,尤其是箱子里的那些頭面衣服,若不好生收著,給蟲蛀霉壞了就不好了,邱管家說他到時也要親自來的」
這個嬤嬤是走了邱勝的路子上來管事的,所以處處說他的好話。朱氏心中明白,笑著贊了一句,「難為他費心想得周到行吧,咱們走吧」
可臨走之前,她似是因為兒子阿寶調皮,一個不小心,把手中的帕子落到地下了,旁邊丫頭還來不及蹲下,她就自己蹲下揀了起來,樂呵呵的抱起兒子,「小壞蛋淨淘氣」
然後,不動聲色的走了。可一回頭,朱氏卻悄悄的遣了個心月復丫環到晏懷瑾住的地方打探,果然邱勝今兒就帶了人在那里清點東西。
表面上看起來似是無可厚非,邱勝此舉想來也是得到晏博齋允許的,但朱氏方才在裴靜的床邊蹲下的時候,分明看清了那上頭的兩個淺淺的手指印
她心里的疑團越滾越大,到底是什麼樣的清點,需要連床底下的帳幔都掀開看呢?或者說,這個邱勝,他到底在找什麼?
合上書卷,孟子瞻覺得自己的脊梁骨有些發涼。黑沉沉的書架如一道道逼仄的岩壁壓迫著他的視線,讓人只覺胸口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這里是北安國的翰林院,除了編纂修書之外,還兼有記錄當朝歷史之責。而他現在所處的,便是內館記錄宮廷史料的書架之前。
現在,就在他手頭上看著的那一本書冊里,清清楚楚的記錄著一個女人無比短暫卻又波瀾起伏的一生︰
「孝成許皇後,瑯琊人。年十六,以才貌雙全選入宮中。因德行出眾,上甚喜之,立為後。次年,誕育一子,為世宗第十八子。因生于正月初一,故名玄元。又三年,天降大旱,子因為國祈福,染病身卒。其母不勝傷心,亦于同年十二月亡故。」
這世上的事有這麼巧的麼?同樣都是大年初一的生日,一個在三歲時亡故,一個正好就在三歲時進了天一神廟修行?孟子瞻想起了小時候曾听大人們說起的一段宮廷舊事。
先帝的第一任孝烈皇後,是今上的生母。卻素與先帝不和。原因無他,從她那個封號烈字便可見一斑。
孝烈皇後善妒宮中但凡有姿色稍稍出眾者皆被放置冷宮,終年不得見君王一面。即使得了寵幸,也被她多方刁難,過得甚是艱辛。而彼時,孝烈皇後做過最出格的事,是居然妒忌到可以為了先帝寵幸別的妃子,憤而離宮出走的地步,簡直是讓皇家顏面掃地
而當時孝烈皇後的娘家勢大,先帝不得不作出諸多妥協。但夫妻感情,可想而知孝烈皇後入宮多年,又在後位,卻僅得一子,那還是她運氣好,在入宮第一個月時就懷上的,此後就連孕信也再未曾傳出半句,其不受寵的許多笑話,至今仍是許多熟知宮廷典故的臣子家中的笑談。
終于,孝烈皇後在與先帝硬踫硬的對抗了十幾年後香消玉殞了。而僅僅是在半年之後,她還尸骨未寒之際,先帝就同意了大臣奏請另立新後的折子,可見帝後感情淡漠到了何等程度。
瑯琊許氏就是在那一年的廣選美色中,被先帝看中並納入宮中封為新後的。同樣是出身名門,但同樣出自八大世家的瑯琊許氏明顯的就比孝烈皇後會做人多了。不僅年輕貌美,而且極善揣摩聖意。她入主中宮的那幾年,時間雖然不長,但卻是極得聖寵,先帝幾乎有大半時間都是在皇後的坤寧宮中消磨掉的,就算是許氏有孕之後,也不見榮寵有衰,反而愈加濃烈起來。
待她在正月初一誕下龍子的那一天,京城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紅霞滿天的異景,有人還說看見了雲中的金龍下凡,直奔坤寧宮而去。
所有的宮廷天官都卜測新子的誕生,乃是大吉之兆。當時,要立這位天生異象的皇子為太子的呼聲是日囂塵上,先帝也是非常動心,卻終因顧及到孩子太小,怕招人是非而暫且擱下。
但這位小皇子自出生以後,真真可以說是萬千寵愛于一身,誰都毫無疑問,此子將來必將繼承大統但前提是,他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災難總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時候發生了。就在這位備得榮寵的小皇子三歲之際,一場馬瘟在北安國京城附近悄然傳播開來,並且蔓延極快
北安國經濟是以馬來支撐的,如果這場馬瘟在全國蔓延開來,那後果不堪設想當時就有欽天監的人提議,要先帝或是從皇子中選出一人,去為天下蒼生祈福。先帝事務繁忙,當然不可能親力親為。他當時屬意的是現今的皇上,當時的大皇子。但是,有更多的人卻提議那個一出生就備受爭議的十八皇子。
最後,經欽天監的官員們公推,說是十八皇子命格極強,福澤深厚,如果有他親自去祈福,這場災禍一定可以避免。先帝在無奈之下,同意了此舉。
三歲的小皇子就被全副儀仗送到行宮中的大殿之內,淒清的開始整日整夜的祈福。等到七天冗長的祈福儀式結束之後,從大殿里抱出來的,已經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可憐了。困擾京城的馬瘟神奇的解決了,但是小皇子已為此獻出了性命。
欽天監的官員們又說,這是小皇子舍生取義,為天下萬民而犧牲小我,現已登極樂,重列仙班。
孟子瞻不知道當時的先帝到底能不能相信這樣的解釋,但他絕對不相信這樣一通鬼話連篇一個才三歲的小孩子,怎麼可能跪上幾天就解了馬瘟?恐怕這背後另有推手才是
也許先帝早就識破了這樣的詭計,只是苦于無法,仍是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也許他抱著僥幸的心理,希望這個兒子真的能福大命大,躲過一劫,那對于幼小的十八子來說,無疑是博得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政治籌碼。只可惜,人終歸是人,小小的皇子受不住這樣的折騰,一命嗚呼了。
可是,他真的死了嗎?如果沒有死,為什麼又要到天一神廟出家呢?這一段塵封的歷史,真的是自己應該去追尋的真相嗎?
孟子瞻是個好奇的人,但卻更加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人。如果這樣的存在確實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那麼也可以說,這樣的存在也必然是在先帝默許之下的。否則,哪里有人敢收留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並堂而皇之養在京城?如果先帝都決定放棄這個兒子,自己又為何非要去刨根究底,擾亂這一份難得的清靜呢?
現下江山已定,無謂挑起爭端的結果,也無非是再一次血流成河,手足相殘而已。這世上殺孽已經太重,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
長長的吐出胸中一口悶氣,孟子瞻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為了掩人耳目,他又信手抽出旁邊的那一冊,假裝隨意的翻看著。
卻不料看的正是曾經風頭無兩的燕王犯事的卷宗,孟子瞻心中微微嘆息。憶往昔,那燕王確實也算得上是個英雄人物,奈何時不利兮,最終落得如此下場。這自古以來成王敗寇,若是當年的燕王成了事,那這史冊只怕又要改寫一番了。
正待合上書卷,卻留神到有一段里夾著幾個字,私制蠱藥,豢養死士……孟子瞻心頭一動,又多看了一眼,這一細看,就看出端倪所在了。史冊上明明白白的記載著燕王好使一種異藥,令人喪失神智,听命于他。任其差遣,雖死不辭。
再往下翻,卻又是語焉不詳了。只是最後明明白白的記載著,當年主審燕王一案的幾位大人,而負責抄家的,赫然卻是——晏博齋
孟子瞻心中一緊,卻又覺得有些不對,晏博齋奉命查抄燕王的府第,是在新皇登基之後,那彼時,晏博文早就殺了孟子眭,被判流徙了。
但是——不對晏博齋在此次查抄之中,是立了大功的因為是他領人查抄出了燕王的一處秘宅,查獲了許多謀反的帳冊信件等物。那晏博齋怎麼會就這麼巧,剛好就找到那里了呢?
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早就知道燕王的秘密據點若是他早就知道此處,那從中偷取一兩瓶**是不是也就不甚艱難了呢?
想及此,孟子瞻坐不住了,立即放下書冊,就去了一趟內務府。親王查抄的家產等物,皆是收歸國庫,如果能找到那種**,也許能找出些蛛絲馬跡也不定
正月初九。
這幾日,方德海住的小屋里雖然門窗關得緊嚴,但還是透出一股濃郁的調料香氣,令人聞之就食指大動。可問他到底在搗鼓什麼,老頭子卻守口如瓶,半字不露。
因事關人家的秘方,趙成材攔著不讓章清亭多問,卻也感慨,「這樣香氣,就是個神仙也忍不住要下凡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章清亭越發的擔心,這老頭子到底是怎麼了?
連日收拾布匹入庫,今兒正好是最後一批,包世明押著這批貨一起回來,清點入庫後,喬仲達正與他們圍坐在一處閑話,就見喬敏軒蹦蹦跳跳的回來了。
小家伙手里提一盞小兔子花燈,「這是蓮姨給我做的,讓我十五帶去逛燈市的,爹爹你看好看麼?」
「好看」喬仲達滿是憐愛把兒子抱到懷里,對眾人道,「你們這一路也都辛苦了,十五那日,就由我做個東,請大伙兒到京城喝杯水酒,晚上正好逛逛燈市吧」
「行啊」包世明很是豪爽的答應了。
閻氏兄弟卻嗅到喬敏軒衣衫上與眾不同的味道,不覺都有些微微皺眉,「敏軒你上哪兒了?身上怎麼這麼香的?」
喬敏軒樂呵呵的道,「是方爺爺那兒在做東西,好香」
閻氏兄弟更訝異了,「方老爺子?他在做什麼?」
「不知道」喬敏軒左右搖著小腦袋,「方爺爺不給人看說是做吃的」
弄得喬仲達也起了興致,順嘴就接道,「方師傅可做一手的好調料,過年的那幾道菜可香著呢要不一會兒我去問問,看哪日再去他們家叨擾一頓」
「那敢情好」閻希南應了一聲,卻與弟弟使個眼色,二人借故出來,來到了方德海所居的小院外。
空氣里依稀那殘留著那股濃郁的香氣,閻氏兄弟聞了半天,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雖然摻合了其他的香料,但他們還是聞出了那一抹特別的異樣
「可是大哥……」閻希北猶豫了,「咱們這樣貿然前去問,恐怕不大好吧?」
閻希南也有些遲疑,正在此時,卻見章清亭偷偷模模從屋里出來,兄弟二人閃身避在一旁,就听她跟吉祥交待著事情,「這幾日若是老爺子又要出去,你到時懷里揣著這袋小米,走一路就灑上一把,我到時會悄悄跟在你們後頭,可千萬別讓他發現了,知道麼?」
(這一段碼出來,實在不好分章,就一起發了,親們一次看完,兩次效果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