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正沉吟道︰「若是那先生對你娘口出惡言,縱然學問深些,這人品上頭……」
田含玉已是接口︰「我並不曾見得先生,只是見了大宅那邊的管家!」
「哦,那……」蘇慶正話音未落,一直舍不得那十兩銀錢的田含玉便急了︰「不行,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昨兒已是差點……再不許去的!銀子沒了便沒了,往後總能攢起來。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卻叫爹爹和娘……」
蘇一一膩在她的懷里,摟著她的脖子︰「娘,總不能讓那束修錢就這麼白白地被誆了去,憑他是什麼先生,總要去學些本事,日後替娘算算賬,也是好的嘛!」
田含玉一把摟住她︰「咱們雖然苦些,幸好女兒倒是懂事的。依依,你莫要急,要學這些,娘能教你。再大一些,便是你爹爹,你足夠做你的先生了!」
「在家能跟著爹娘學,在學堂便跟著先生學,三人行必有吾師嘛!」蘇一一可不想從早到晚都被關在屋內,只執了田含玉的手臂輕晃。
一邊自己也暗暗好笑,哪怕自己幼年時,也不曾這樣對父母撒過嬌,到了這個時代,反倒是越長越小了。
田含玉顯然很吃這一套,雖然為難,但拒絕的態度,卻已經不再堅決。
蘇一一見有戲,又再接再厲,努力發揚小蘿莉的可愛本質,把尾音托得長長的,連蘇慶正都不由動容。
「依依,你那句三人行必有吾師,是從哪里听來的?」蘇慶正卻不急著點頭,而是轉頭問女兒。
這句話,在現代早就婦孺皆知了,但這時代……難道不曾經歷過春秋戰國?
她昨天已經打听得清楚,這個時空與她所熟知的歷史,並不完全相同。
天下三分之局,並不是魏吳蜀,卻是周劉陳。他們所處的周國,便是大陸上佔地最廣,兵力最強的國家。劉在西北,陳在東南,大周卻是佔據著大陸上最肥沃的一塊土地。劉國和陳國一直對大周虎視眈眈,卻被大周五十萬大軍,每每阻在國境之外,往往還要割地賠款,偷雞不成蝕把米。如今,倒也是五六年無戰事了。
蘇一一記起父母的話里,曾說大宅那邊的三哥,對她是極好的。眼珠微微一轉,便已經有了主意。
「自然是听三哥說的,他真是好學問!」女孩一臉的崇慕,蘇慶正夫婦並不懷疑她作假,也就信了。
「明琨這孩子,倒是他們這一代最出息的,只可惜……」田含玉嘆了一半,便幽然住口,把蘇一一打听八卦的心思,扼殺在了搖籃里。
難道他也是庶出的?蘇一一展開有限的想象力。
嫡庶素來被士族看得極嚴,若有嫡子在,庶子要出頭,更是難上加難。若于國家,非有分疆裂土之奇功。若于家族,則有中流砥柱之偉業。
蘇一一抬頭看向蘇慶正,明明不過三十而立的年紀,卻已是容顏微憔,比現代那些朝九晚五外帶頻繁加班的精英們都不如。
她只是奇怪,既然庶子的地位如此尷尬,為什麼這些男子們,卻偏要一個個把妾納回家,孩子一個個往家里生?
「所以說,這個先生的學問,是極好的。三人行,必有吾師,此語大然!」蘇慶正擊掌而嘆,看向蘇依依的目光里,又多了兩分贊許。
蘇一一大喜,知道父親已是允了的。只是田含玉心疼女兒,始終不肯松口。
「娘,女兒羨慕三哥!」
「你究竟是個女孩兒家啊,要那麼高的學問做什麼!」田含玉嗔道,「除了明琨,蘇家的那幾個,誰不逮著機會作弄你呀,往日里哭哭啼啼的,現下兒倒不怕了!」
「誰說女兒不如男!」蘇一一不服氣。
「不錯,北劉那邊的琉璃將軍,可不就是一個女子?若不是她守著北邊的門戶,北劉早被咱們打到龍城了!」蘇慶正撫掌而笑。
田含玉惱了︰「整天喊著打打殺殺,那像個女孩兒家麼?也只有北劉那些蠻人,還把這琉璃將軍,當成仙女似的膜拜!」
蘇一一立刻悠然神往,北劉像是中國古時的蒙古、女真那些游牧民族,民風開放得緊。
「要說做學問,咱們大周的這些狀元郎,可也未必及得上南陳的君如玉。」
「君如玉也是一個女子麼?」蘇一一好奇地問。
「她十六歲以一篇《上君王十一疏》,名震三國。如今的學問,更是精深啦!」蘇慶正顯然對那君如玉,十分的佩服。
田含玉卻啐了丈夫一口︰「啐,好好一個女子,到了三十歲上還不曾嫁人,我要不要依依日後像她似的!縱有滿月復學問,獨個兒的有甚意思!」
蘇一一暗暗好笑,原來田含玉雖是商戶人家出身,卻最是恪守女訓女誡。她倒是對那個橫馬跨刀的琉璃和三十不嫁的君如玉,大起艷羨之感。
蘇慶正賠笑道︰「娘子,我的意思,不就是說女子未必不如男嘛!」
田含玉卻把蘇一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咱們女兒生得這樣好,日後嫁得好人家,便是一輩子的福氣了。」
蘇一一滿臉黑線,這要求也太低了吧?
她游目四顧,看著蕭然的四壁,心里已是有了一個主意。總要先想法子,讓家里的經濟狀況先轉好了起來。自己在現代可是錦衣玉食慣了的,這些沒油沒水的窩頭,才不過吃了兩頓,腸胃便抗議了起來。
只是她這個身體,實際年齡才只六歲。縱然滿月復裝著現代經營理論,由一個六歲女孩兒提出來,恐怕壯志未酬,先被當作妖給燒死了。當初哥白尼等先驅者的下場,她可是記得的。
總之,要先去學堂,听說蘇學的私塾在附近一帶十分有名,周圍有些富家的少年,也都以入蘇學為榮。不拘學到些什麼,至少交游的圈子,要比守在這雜貨店里,要大得多。而且,層次高呀!
生意生意,不就是要人脈廣麼!
所以,學堂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依依先天不足,一向體弱多病,要是那群小霸王們……」田含玉總歸是舍不得女兒再度受傷。
「經此一事,大約他們也不敢對依依下狠手了罷?」蘇慶正此話,純粹是為了安慰田含玉的,「要不,我今晚上就去看看炳乾,讓他照應著些依依。雖是藥商之子,倒也孔武有力。前次,梁家也說要讓炳乾去入熟,只是苦于蘇家向來只收書香門第的孩子,不如我豁出張老臉,去求那先生罷。」
蘇一一知道有戲,立刻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