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蘇家書香傳家,自然是文官好。」蘇慶華瞪了她一眼,不過大概心情太好,這眼瞪得也沒有什麼氣勢,很快就繞回到了蘇明琨的身上。
晚飯又是毫不意外的豐富,這時代的人似乎喜歡用菜肴,來表示對某事的重視。至少,蘇一一的記憶里,蘇明翔當年中了舉,似乎也是一席鮑席。
蘇慶華破例拿出了一壇貢酒︰「今天開禁,不僅是明琨,就是明瀾和依依,也能喝」
蘇一一笑道︰「我可不敢放膽喝個酩酊大醉,明天一準兒被許先生訓半天。」
「今兒還有作業麼?」蘇明琨含笑問道。
「嗯……是的。」蘇一一本想搖頭,又想到自己的計劃書還沒有完成,便轉成了點頭。
「那依依就罷了,女孩子家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成體統。只咱們爺兒仨放開了懷喝罷,難得有這樣的喜事。」蘇慶華笑道。
「等八哥再中了舉,伯父更是老懷大慰呢」蘇一一恭維。
「的確。」蘇慶華撫須微笑,蘇明瀾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替父親和堂哥把酒滿上。
凡是席上有酒,一般氣氛就會很熱烈。即使在現代社會,酒桌上也特別容易拉近關系。
蘇一一看著蘇明琨含蓄的笑臉,心里十分安慰。十年寒窗苦讀,對于蘇明琨來說,尤其不易。開蒙比嫡子晚,若非付出了十倍的心血,今天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成就。蘇明琨轉過臉上,蘇一一分明看到他的眸子里,水氣氤氳。
苦盡甘來,也算不枉那些日夜苦讀的日子了。
蘇慶華看著蘇明琨和蘇明瀾兄弟相繼醉倒,忍不住攛掇蘇一一︰「依依,難得今兒高興,你也陪伯父喝兩杯罷。」
蘇一一吐了吐舌頭︰「伯父老當益壯,三哥和八哥加起來都不是您的對手,依依就不獻丑了。」
實在是這時代的酒,度數太低,喝起來沒有什麼味道,蘇一一有點看不大上。不過,這話是要引起公憤的,所以只能悄悄地放在心里。當然,她把酒的制作也當成了一條發家致富的路子。唉,點子太多,就是來不及一一實施啊
若不是在國子監里浪費了這麼幾年,興許她已經搗鼓出好幾項「發明」出來了。當然,國子監也沒有白來,至少她借助七公主的關系,和宮里混得臉兒熟,對新產品的推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失之東隅,得之桑榆,這筆賬算來算去都很糊涂。
「呵呵,可不是,這兩個小子的酒量,實在是太差了。」蘇慶華意猶未盡地又自斟自飲一般,到底是獨飲無趣,便吩咐散了席。
蘇家兄弟被下人送去了房間,蘇一一就住在蘇明琨的隔壁,還是當初的那排房子,和主屋離得稍遠。雖然蘇慶華曾有意讓蘇明琨住得近些,但蘇明琨卻以清靜為由拒絕了。
「依依。」蘇明琨敲了敲門。
蘇一一打開門,奇道︰「咦,三哥,你不是喝醉了嗎?」。
「怕把大伯喝倒下了,他面上又不好看,所以給他留點面子。」蘇明琨笑道,「不過,也喝得醺醺然有了點醉意,再喝下去可真要喝得不省人事了。」
「三哥,你真是奸滑啊」蘇一一故作震驚的模樣,一面把他讓進了房間,讓小青倒了釅茶過來,給他醒酒。
「今天看伯父高興,就讓他再高興一點,不掃他的興了。」蘇明琨笑道,「今兒沒帶功課過來做麼?」
「原來你不放心我的功課啊,要考較我麼?」蘇一一不服氣地挑了挑眉。
「你的功課我怎麼會不放心呢?」蘇明琨失笑,「有許先生盯著,日後肯定是比我好。看你的幾篇作文,作得都不下于我,哪有什麼資格來考較你。」
「三哥,你中了二甲第一句,開不開心?」蘇一一笑吟吟問。
「當然開心,十年苦讀,為的不就是今天嗎?至少,我娘也不至于老是被大娘欺負,想必爹爹待娘也會好一些。若是大娘還盛氣凌人,大不了我把我娘接去任上就是。」
蘇一一點頭稱是︰「也對,免得夾在大娘和你爹之間生了閑氣。」
蘇明琨出了一會兒神,才自我解嘲道︰「說也奇怪,我幾年來都是為了這個而用功的,真拿了功名,卻又茫然了。」
「那是難免的,你為自己設了一個目標,因此能夠不懈地付出努力。現在目標已經達到了,你又覺得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路該怎麼走。」蘇一一很冷靜地替他分析。
蘇明琨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他原本只是心情迷惘,找蘇一一傾訴兩句而已,並不指望真能找到原因。
「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嘛,很正常的。」蘇一一滿不在乎道,「你現在的問題,是要再確立一個新的目標,然後才有努力的方向。」
「新的目標?我不知道……」蘇明琨迷惑地眨了眨眼。
「比如說,上任以後要做什麼呢?造福一方百姓,還是拿權換銀子……」
「九妹」蘇明琨沉下臉來。
蘇一一吐了吐舌頭︰「知道啦,你肯定不會干拿權換銀子的事兒那點銀子,還不如光明正大地做生意賺呢,拿得理直氣壯。」
「造福百姓,這是肯定的。」蘇明琨回到了自己的思路上,「只是造福百姓,能否順利地再升遷呢?我听同期的考生說過,為官之道,不能光顧著百姓。」
蘇一一張大了嘴巴︰「什麼……你做官是為了什麼?」
「揚眉吐氣,至少不能讓自己過得比別人差,讓我娘永遠沒有地位。」蘇明琨老老實實地回答。
「還真夠樸素的啊……」蘇一一喃喃自語,「你覺得造福百姓和升官之間,是沖突的嗎?」。
蘇明琨神情一動,頓時笑道︰「九妹,還是你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為什麼非要在這兩者之間選擇一個呢?明明可以一面造福百姓,一面升遷的嘛」
這回,卻輪到蘇一一奇怪了︰「為什麼這樣說?難道一般來說,要想升官,就無法造福一方百姓麼?」
「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矛盾。比如說,如果要造福百姓,就應該修路築橋,減輕稅負。但同時,解送朝廷的銀子,就會減少,考評最多拿個中,就了不得了。」
蘇一一張口結舌,難道這時代做官,竟然一是一,二是二嗎?
「放心吧,我到任以後,會找到一條折衷的路。我想,一定可以的。為了升官發財而妄顧老百姓的生活,這一點我恐怕做不到。同樣的,做那些永遠得不到升遷的官員,我也不甘心。」蘇明琨解開了心結,又眉開眼笑,心情舒暢了起來。
「這樣做官,不會讓老百姓們造反麼……」
「九妹,不許渾說」蘇明琨急忙喝止,「做官就是要在上司和百姓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蘇一一看他說得極其認真,忍不住撓了撓頭,這時代的做官,倒是有點意思。為百姓,就別想升官。要升官,就不能為百姓。這個關系,倒實在辯證得很。
「三哥,你想去哪兒去做地方官?」蘇一一決定不再探討做官的理想問題,及時轉換話題。
「山東山西都行,在中原月復地是最理想的。」蘇明琨想必早就經過了反復的思考,因此回答起來毫不猶豫。
「為什麼?」蘇一一雖然听了蘇明瀾的解釋,對大周的體系多少有了點了解,但還是傾向于南方。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的一一制藥,主要是開在揚州和湖州的繁華之地。
「這兩地位置適中,交通便捷。若是想得個好的考評也不難,日後升作知府再去揚湖二州的話,就更容易有政績了。」蘇明琨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解釋。
看來,男人對政治,有著天然的敏感。這樣的結果,和蘇明瀾給出的幾乎不約而同。
「不過,我听八哥說,二甲第一名是準定分到南方去的。」
「那也沒有什麼,分在揚州,下次可以去湖州。分在湖州,又可以去揚州。只是運作起來比較麻煩,我現在還沒有心得,到時候再說。」
蘇一一點頭︰「那倒也是,形勢多變,咱們就算做好了預案也沒有用。」
蘇明琨似乎談興大發,一改幾年來沉默寡言的形象,和蘇一一大談特談。蘇一一對政治沒有什麼興趣,听得昏昏欲睡,只是間中偶爾提出兩句不同的見解,蘇明琨便再次滔滔不絕地繼續發揮下去。
蘇一一感慨,看來蘇明琨天生就是做官的人。那些心得,蘇一一雖然有些糊涂,但听起來似乎都不錯。
「依依,你在國子監畢了業,跟我去任上罷。要是回去,離得也不算遠。」蘇明琨最後很誠懇地提出了建議。
「嗯,行啊……」蘇一一當然從善如流,她本來就想利用他的官位,給自己謀福利。南方離南陳也近,她的玻璃只要試制成功,就可以在南陳投產。
「依依,你那一一制藥,就關了吧,啊?」蘇明琨遲疑半晌,才道出了他來找蘇一一「聊天」的真實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