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個啊……也不知道是哪里找來的,只是偶爾從一部半破的書里瞧見了的,又不是很全,卻覺得頗有意思,才勉強記了個大概。」蘇一一尷尬地撓了撓頭,「真是巧不過。」
「是啊,真巧。」魏爾瞻看著她的目光,有點意味深長,越發讓蘇一一覺得心虛。
她並不願意隱瞞眼前這兩位與自己極其親近的人,可是真要說起來,真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更何況,就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也不知道人家信不信。若是換了自己,那是決計不相信的。
「先生,你看我的兩篇文,作得可還好?」蘇一一只能轉換話題,她知道魏爾瞻對她的功課一定是放在心上的。
「嗯,粗略看了一下,進步很大,看來許子敏對你是真用了心的。」魏爾瞻欣然點頭,「能讓你花下這麼多的功夫,還是他老先生有些手段啊」
「那不過是因為……我想掙個好大的名頭回去……若是拿個二三十名的,雖然有一點小小的名氣,可是難免會讓人覺得遺憾,白來了南陳一趟。」蘇一一咕噥道,「若能拿個冠軍,那日後一一制藥也是名氣大振……」
「依依」魏爾瞻忍不住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想做學問,還是想賺銀子啊……當然,我看你是賺銀子更著緊些」
「那是當然,先生是最知道我的。」蘇一一巧笑倩兮,「先生覺得我能拿第一麼?」
魏爾瞻微微擰眉︰「還差著些。」
「哦……」蘇一一倒也不甚失望,「那也沒有什麼,五年之後我再卷土重來便是。不過,若是先生對我再有所指點,拿個兩項第一回去,咱們大周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話音才落,又吐了吐舌頭。她怎麼忘了,魏爾瞻原本就是南陳人,她倒把他算到了大周這一邊兒。
「若是你把一一制藥丟開了手,五年之後倒還真是大有希望。不過……你舍得麼?」魏爾瞻倒沒有覺得,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當然是舍不得的,那是我的心肝兒,對于我來說,一一制藥就像是我的孩子,含辛茹苦生養長大的,怎麼可能舍得?」蘇一一笑嘻嘻地承認,「不過,我也不曾耽誤了功課嘛」
魏爾瞻無奈︰「你啊,也只這一宗可取。過來坐下,給你講講這兩篇文的不足這處,日後你再寫的時候也可避免。」
「哦。」蘇一一其實更想參觀座落在一旁的一一女兒國和一一銷金樓,自覺佔地不夠大,還想再盤下幾間店面。不過,魏爾瞻既然這樣說,她倒不敢違拗。畢竟,再有三天時間,便是盛典日期,還是她的第一要務。若是敗得很慘,別說許子敏,就是魏爾瞻,怕是也饒不了她的。
魏爾瞻的授課與許子敏略有不同,他不會逐字逐句地給她講,只是從大框架,講她的缺陷。但引據論典,卻能讓蘇一一舉一反三。有時候,從一點生發開來,卻讓蘇一一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有些明明稀里糊涂的東西,忽然間就明白了。
「先生,你說得極是,我這個文寫得雖是四平八穩,卻缺了靈氣。興許是近來寫得太多,因而形成了一種固定的模式,反倒只是依著葫蘆畫瓢,反為不美。」
「你的文並非沒有靈氣。」魏爾瞻笑道,「只是這個架構,卻把你的靈氣掩了,一篇好文,便只得中上的評語,作不得十分精彩。」
「嗯,依依受教了。」蘇一一听得十分認真,仿佛一下子把時光又拉回到了五年之前,在魏爾瞻的書齋里,聆听他的講解。
「這兩篇文,比你從前寫的,進步了不知多少倍。看來,許子敏的教導還是用心的。」魏爾瞻笑著把宣紙折了起來,「這兩篇文你也不用拿回去了,就留給先生作個紀念罷。」
「先生?」蘇一一吃了一驚,「先生何出此言?」
「我不會再跟你回大周京城,恐怕會在嘉山上隱居。」魏爾瞻淺淺地嘆了一聲,「大隱隱于市,其實並非我的所願,還是那些山林的氣息,更適合我些。」
蘇一一急了︰「先生這樣的才華,若是被湮沒了,那不是可惜麼?」
「不出世的才子多著呢,可不欠缺了我這一個。」魏爾瞻嘆了口氣,「依依,你的資質是極好的,若是一意從商,我也勸不得你。想必你畢業之後,是不會樂意留在宮里做女官,難道真要一心打理商鋪嗎?」。
「有什麼不好?」蘇一一抬眸。
「那是真真的可惜了。」魏爾瞻長嘆了一聲,「打理這些事,炳乾已經做得極熟,並不差你一個坐鎮。」
「先生的意思,是我繼續做學問麼?」蘇一一輕輕地問。
「兩不誤。」魏爾瞻微笑。
「呀,先生不阻止我。」蘇一一高興地笑彎了眼。
「你就跟頭 驢似的,我阻止了你這麼些年,還是阻止不了,可不會再吃力不討好。」魏爾瞻輕輕搖頭,「若能跟著許子敏,便再跟著他學一陣兒罷。你要找那匹黑馬,許子敏的力,當借則借。」
蘇一一沉吟片刻,緩緩點頭︰「先生,我明白了。」
「欲成大事,不必拘于小節,能用則用,無需強求。」魏爾瞻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才嘆了口氣,「已經半天過去了,喝杯茶,吃些點心罷。」
蘇一一回頭,看到梁炳乾正端著盤子,站在樟樹下面。見魏爾瞻輕輕頷首,才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茶剛沏好,見你們說得專注,不敢打擾。」梁炳乾笑道,眼中的寂寞,讓蘇一一的心髒微微抽了抽。她知道,如今她和魏爾瞻談論的,梁炳乾已經是插不上嘴,難免心里會覺得悵然。
「好啊,正說得渴了。」蘇一一燦然一笑,先拿了一杯茶遞給魏爾瞻,「先生難得說這麼多話,想必渴得緊了。」
魏爾瞻哂然一笑︰「你倒會討巧,炳乾做了半日功夫,輕輕巧巧的,就被你拿來借花獻了佛。」
「那是,商人就要洞悉商機。」蘇一一毫不羞愧,得意地接過了梁炳乾遞過來的杯盞,「能夠借力使力,那才是最高境界呢。」
亭前池中,水平如鏡。中心處的那塊太湖石,正倚水而立,如娉婷美人,對鏡理妝,嫵媚姿容,在斜照的夕陽下,竟顯得無比生動。參天大樹,婆娑竹影,更顯得古樸清幽。
蘇一一長嘆一聲︰「若是日後老了,倒是個頗養人的園子,我們便到這里來日日看池飲茶,何不樂哉?到時候,咱們也是兒女成群,都搬到這里來,倒是熱鬧」
「好啊,送給你養老。」魏爾瞻淺笑。
「我早著呢」蘇一一嗔道,「少說也得過上幾十年,我覺得自己七十歲的時候,還能健步如飛,跟別人搶佔灘頭。」
「呵呵,好啊,只是到時候,先生是瞧不見啦」魏爾瞻微笑凝睇,眸子映著落日,深沉里含著兩分專注,仿佛想要望進她內心深處。
「怎麼會呢?先生又不比我大幾歲,總是這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該罰」蘇一一佯怒,「今兒手邊無酒,就便宜了先生,罰一杯清茶。」
「那可真是便宜了。」梁炳乾含笑,「這是先生特為你準備的大紅袍呢」
蘇一一「啊」地一聲︰「呀,今天我剛喝了一杯小紅袍,轉來便喝大紅袍,可真是口福不淺啊」
「在南陳,大小紅袍,本就是國茶。」魏爾瞻不以為意,似乎對那所謂的小紅袍,壓根兒看不眼。
「那是……有君師姐在,先生便有大把大把的大紅袍,哪里用得著退而求其次地喝小紅袍呢?旁人,可沒這個福氣。」蘇一一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怎麼又開始隱隱冒起酸氣來了呢?一時臉上便繃不住地笑了起來,便如春暖花開,萬花齊放,看得兩人不覺有點怔神。
魏爾瞻苦笑︰「你當君如玉拿起大紅袍來,就像拿大白菜似的麼?南陳統共就武姨山上有這麼八株,采摘的要求又極高,我也不過得了這麼一小包,因知你愛茶,才拿出來供你品嘗品嘗。」
蘇一一立刻賠笑︰「我就知道先生待我是頂好的了。」
「不過,你倒是更愛獅峰龍井,恐怕也只有五皇子能供應得起了。」魏爾瞻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讓蘇一一立刻啞口無言。
梁炳乾也沉默了下來,只是悶頭喝茶,看得蘇一一大為心疼。有人這麼牛飲水似地喝大紅袍的麼?
不過,看著這兩人臉上的面色,她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悶著頭把玩手上的瓷杯。若是做出了玻璃杯,賣茶葉的時候便更有了直觀的說服力。
這麼一想,腦袋便又靈動了起來,除了整塊的玻璃供更換紙窗所用,還得做些杯子出來。雖說玻璃杯飲茶,並不如瓷杯,但勝在透明,能讓茶葉的形狀和茶湯,都一目了然,想必會被那些富貴人家喜歡。
「你還真是三句不離本行……」魏爾瞻無奈地嘆息,讓蘇一一回過神來。原來,她竟然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
不過,蘇一一也不覺得尷尬︰「我本來就是商人本色,這是我敬業的表現。」
「若是把這種勁頭用在學業上,這回一舉奪魁,那也不是難事。」魏爾瞻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那我就成了一個呆子,讀書讀傻了的那種,然後被人賣了,還替他數銀子呢。」蘇一一笑著插科打諢,「先生,我今兒遇到個人,他自稱叫流風原,是皇子麼?」
「太子。」魏爾瞻遲疑了一會兒,給出了最最言簡意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