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春雨來得急去的也快,日傍西山,暮靄煙沉,牟刺似真還假的要求仍舊縈繞在墨羽耳畔,可他終究沒勇氣追問上一句︰「你可當真?」
莫桑的出場恰到好處,驅了他的尷尬,轉了牟刺的注意力,他那時笑問︰「大殿下意下如何?」
牟刺果真面色慘淡,絮絮叨叨的念了︰「本宮冰清玉潔,這便回頭準備準備,當防當防,莫叫那狼女夜半爬了本宮的床,玷辱了本宮一世英名……」
立在冠雲樓上吹了半個時辰的涼風,墨羽悚然想到牟刺雖花名在外,卻絕非貪色之人,他生于西番,受的乃中土的學識禮數,豈會色|欲燻心,強取朋友之妻?
先前便以落芳居的石榴花相探,未得了句真心話,遂直言要求兮若相陪,如今思緒清明方覺,牟刺那字字句句皆鋪了旁意,可這原本是他與兮若之間的糾葛,與牟刺有何相干?
雨後涼風竟讓墨羽生出了凜冽之感,身子不由自主的戰栗了,一絲恐懼由心底蔓延開來,戰場馳騁不曾皺過的眉頭,這一刻卻折痕深刻,回憶過往,與牟刺的相識巧合的令人感嘆,可那時牟刺卻似笑非笑的回他道︰「此乃緣分是也。」
牟刺那一張皮囊生得委實好,又喜歡趴在人肩頭凝著人笑得花枝亂顫,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讓墨羽懷疑牟刺性好龍陽,會處處幫他全是因為瞧上他了,這一想法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達到極致,那一晚小勾殘月,紅花綠柳後,一個滿面羞紅的俊美少年戰戰兢兢的立在群花間,牟刺一手搭在少年肩膀上,一手探到他身後,墨羽經過時,正瞧見牟刺在那少年的屁|股上熟稔的掐了一把……
那一掐掐出了墨羽滿身雞皮疙瘩,為了絕了牟刺的對自己的‘非分之想’,墨羽更曾當著牟刺的面同時和幾名衣衫不整的風塵女子滾在一起,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墨羽浪|蕩之名廣為人知。
即便牟刺家中已經儲了幾個如花美眷,墨羽仍不肯相信牟刺是個正常的男子,且那時傳聞牟刺對自己的妃子很是冷淡,直到後來牟刺對紀柳柳表示出濃厚的興趣,墨羽才微微信了牟刺很正常。
可證明了牟刺的正常之後,墨羽不免又對當初牟刺毫無所求的相助生出了滿月復疑惑,如今這些疑惑堆砌在一起,更讓墨羽心亂如麻,驀的攥緊手掌,倏地從冠雲樓觀景台縱身躍下,莫桑在墨羽身後緊張的喚了聲︰「將軍大人」
墨羽頭也不回的離開,身後落了聲冷淡的命令︰「無需跟來。」
莫桑站在觀景台上,伸手搔著頭皮,猜不透墨羽這突然的舉動為哪般。
那方向本是奔著落芳居而去,可墨羽卻在落芳居外止住了腳步,遲疑了許久,轉身離開,風馳電掣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來到錦槐門前,一腳踢開房門,直接沖了進去。
彼時錦槐正坐在椅子上給昨天那塊繡帕收尾,他知墨羽心中惱怒,已有防備,墨羽踢門之前他已經听見焦躁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墨羽進來時就那繡著錦槐的帕子藏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墨羽過來興師問罪。
墨羽斜眼掃了一眼錦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錦槐面前,錦槐快速的起身,不等給墨羽施禮,墨羽已抬起右手卡在了錦槐脖子上,冷然道︰「說,誰派你來的,你們在什麼時候認識牟刺的?」
錦槐滿是風情的眼此刻縈著佯裝出的迷茫,淡然自若的回答道︰「我和姐姐拜將軍大人所救,這些年跟著將軍大人,做事全憑著將軍大人吩咐,至于和牟刺殿下相識,當初將軍大人也在場啊。」
盡管錦槐面上毫無破綻,墨羽卻不信他,抬起左手以食指上的烏金戒指緩慢刮過錦槐昨日傷了的臉頰,復又勾出一溜血珠子,墨羽望著那血跡冷冷的笑,口氣森然道︰「錦槐,本將軍認識你不是一日兩日,若非心中有底,你豈會明著與本將軍相抗。」
錦槐心中早已洶涌澎湃,面上卻仍是一派淡然,與墨羽這樣的人相處,偽裝是必不可少的基礎本事,輕輕抬手撥開墨羽停在他耳根的烏金戒指,對墨羽媚柔一笑,輕言慢語道︰「將軍大人近來將自己逼得太緊,有些草木皆兵,總也在一個宅子里住著,怎麼可能視而不見的,不過是依著常理的走動,何況趙香容也在場,將軍大人若覺得錦槐此舉不妥,錦槐日後不去十七公主的院子便是。」
懶散中夾雜了一絲嬌媚的軟糯聲調,與兮若未曾出現之前殊無二致,墨羽微眯著深邃的眸盯著錦槐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許久,慢慢的松開了卡在錦槐脖子上的手,淡淡道︰「或許本將軍是有些疑神疑鬼。」
錦槐偷偷的松了口氣,臉上端出了不解的表情,緩緩道︰「可是牟刺殿下同將軍大人說了些什麼?」
墨羽睨了錦槐一眼,淡淡道︰「大概他只是想給本將軍個提示罷了。」
錦槐一愣,這次是當真生出了不解,隨口道︰「牟刺殿下想要給將軍大人什麼提示呢?」
听見錦槐的疑問,墨羽復又眯眼審視了錦槐片刻,這才低沉道︰「沒什麼,準備準備,明早跟著一道上路,墮胎之事本將軍可以不追究你的擅作主張,可從現在起,你須將本將軍的一字一句銘記在心,明白?」
錦槐收了先前的疑問,擒著帕子輕拭臉上的血痕,點頭應道︰「錦槐明白。」
墨羽對錦槐的回答表示滿意,略略點頭,隨後沉聲吩咐道︰「明天同行時,你盡可能的與牟刺走在一起。」
錦槐抬頭看了墨羽一眼,心頭籠上一層陰霾,面上依舊恭恭敬敬的點頭應著︰「錦槐遵命。」
墨羽舒緩了表情,抬手輕輕掠過錦槐臉上的傷痕,聲音依舊陰沉道︰「別忘記你的本分,即便本將軍恨她,也輪不到你去同情她。」
再會偽裝,此時卻也不可避免失態,錦槐快速的垂了頭,小心謹慎道︰「錦槐從不敢忘記救命之恩。」
墨羽綻開了滿意的笑,錦槐卻在心底想著他的救命恩人讓他去接近兮若,他與墨羽說的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
墨羽離開後,錦槐癱軟在先前坐著的椅子上,回頭透過窗口望著墨羽遠去的背影,天色漸晚,之前墨羽一直是在主宅子里用晚飯的,何況牟刺也在府中,可這個時辰他卻疾行而去,想必是又去落芳居了。
伸手自椅子後面拿出即將完工的帕子,墮胎是個借口,由著這個借口,他的房間里整夜燈火通明,他說心煩不想看見任何人,莫夫人就十分高調的端了一盆血水出去,大聲吩咐侯在外頭的人說柳柳夫人心傷難耐,讓人莫要攪擾,之後果真沒人再踏入過他的房間半步。
就著燈火,錦槐時悲時喜的坐在椅子上繡了一整夜,兮若說她喜歡他繡出的錦槐,這話讓他尤其喜歡,可繡著繡著難免就想起墨羽正留在落芳居,他與趙香容相偕離開前,墨羽的怒火已讓人不勝惶恐,過來伺候著他的嬸子們竊竊的說墨羽的烏金鞭響得人,老遠就能看見紅色的石榴花瓣四散飄零,不知十七公主可受得住……
他想著墨羽的鞭子最後會不會落在兮若身上;他想著墨羽會不會因為醋意而將喂給兮若的毒藥加大份量;他還想著,自己一針一針的將心意繡在這方寸之間的帕子上之時,兮若是不是在承受墨羽狂暴的佔有……想來想去,想出了滿月復愁情,原來心思重一分,承受的東西就要多一重。
伸手輕觸帕上的錦槐,其實這繡帕本以完成,他卻不甘,又在左下角繡上了錦槐二字,他初起頭的時候,東方已見魚肚白,那個時候心態也平和了許多,因明白天已亮,即便墨羽再多不舍,可非常之際,有許多事情等著墨羽去忙,那麼兮若肯定得了解月兌,一針一線後,嘴角勾了莫可奈何的笑,忍不住的想兮若此刻到底有沒有安然的睡著,她不會想到在這森然的將軍府中,還有一個人念著她,希望她知道他的名字,希望有一天她捏著他繡出的帕子時,輕輕柔柔的念一句︰「錦槐。」
「夫人,膳房那頭傳信,今晚上飯提前了。」
清清脆脆的女聲打破一室心事,這是莫提從別處抽調來的丫頭小蟬,豆蔻年華,嬌俏可人,沒有巧兒的心機,應該是個單純出身的婢女,見了墨羽也會臉紅,卻不過是少女無可避免的情懷罷了,無傷大雅。
錦槐收了花繃子,淡淡道︰「恩。」
小蟬點燃高幾上的鎏金燈,回身對錦槐福了個禮,笑吟吟的退下了。
錦槐望著躍動的火苗,腦子里卻在想兮若那頭此刻該是何種情況,以前的這個時辰,他都會準時去到她的院子,雖不舍,卻也莫可奈何,伸手撫唇,似乎還存著那時的柔軟,他第一次以唇相探,她瞪圓了眼楮看著他,那個樣子——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