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夢里影影綽綽全是舊日時光,那些烙印在他骨子里,卻從未被他刻意想起過的往事,在這場夢中一一的回放,甚至有很多當年想不明白的細節,在這夢中也十分的清晰了。
宮中沒有人喜歡塵羽,白千蕊對他很生疏,北夷王軒轅烊見了塵羽也總是長吁短嘆,不近不遠的,便是用膳,塵羽也只能在他的房間里,很難有機會像墨羽這樣坐在父王、母後中間。
有傳聞說塵羽出生之時,其態不似尋常嬰孩,可後來宮奴都說塵羽與墨羽長得很像,倒是沒見他有什麼不似尋常孩童的地方。
那年塵羽在白千蕊寢殿外跪了一整夜,只求能見上一面,御醫說若再不相見,怕極有可能便是陰陽兩隔了,便是那樣,白千蕊也沒讓塵羽進門,那個時候墨羽第一次知道他眼中的慈愛無比的母後也有如此狠心的一面。
天亮後,塵羽小小的身子不支倒地,隨後宮奴將其抱回房間,御醫診斷,大限將至,彌留時,宮奴為其換裝,奈何塵羽死死抓著白千蕊的白絨帽子不放手,嘴中喃喃的念著︰「母後。」
听聞此言,白千蕊終于領著墨羽去見塵羽‘最後一面’,誰知道他們才進門,便听見一個內侍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傳了出來,墨羽伸頭一看,驚駭的癱坐在地。
那個被御醫斷言大限將至,那個明明已經只有出氣沒進氣的三歲孩童,竟張口咬掉了想要強行拉出他懷中白絨毛帽子的內侍三根手指,墨羽看見的便是塵羽滿嘴是血的叼著三截斷指,眼楮直勾勾的望著他們母子。
那是怎樣一雙眼,閃著妖異的光芒,彷如地下逃出的惡鬼,緊盯著他們不移開,之後墨羽因驚嚇過度大病了一場,塵羽卻出人意料的康復了,有人說曾在塵羽的房頂看見過一個膚色異人的瞎眼和尚,之後那個說看到過瞎眼和尚的宮娥不知所蹤,後來再提到那個傳聞,宮奴只異口同聲的說,那個宮娥是個瘋子。
康復後的塵羽不再吵著找白千蕊,也不再抱著那個從不離身的白絨帽子,除了這點外,看上去與一個正常的三歲孩子沒什麼區別了,但是沒有人知道,那個白絨帽子被塵羽丟到哪里去了。
許多年後,墨羽總在想,母後那個時候毫不遲疑的把生路留給了他,塵羽心中會是什麼感覺,他一直相信著塵羽已經不在人世了,直到在這場夢中,他又看見了塵羽那雙妖魅的眼,邪佞的笑,朱玉般的紅唇,一口一口將當年的白絨毛帽子吞吃入月復,帽子漸漸沒了,而那孱弱的身子卻隨著消失的帽子慢慢拔高,最後終于同墨羽熟悉的一人重合在一起,可墨羽一時又想不起他究竟是誰。
墨羽的夢從來都是黑白的,可這場夢卻是帶著顏色的,漫天如血的紅,那個生得一雙妖魅眸子的挺拔男子將兮若攬在懷中,對他陰測測的笑,說︰「你同你父王一樣沒用,只想著懦弱的逃避,枉稱軒轅氏後人,你若當真喜歡這個女人,就用實力證明你不會讓她落得同母後相似的下場,還有,你和你父王終究虧欠了我們,母後陪了你多少年,如今便讓你的女人陪我多少年,這很公平,如果這幾年你沒能顯出你的實力,很好,那就讓你的女人來地獄陪我……」
墨羽劇烈的一顫,猛然驚醒,滿身滿臉全是汗,即便醒來了,那陰測測的笑聲似乎還縈繞在耳畔。
兮若被墨羽的動作驚醒,睜開眼,有些迷茫的看見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一手貼著她小月復,臉色煞白,直勾勾的盯著她看的墨羽,兮若揉了揉眼楮,不解道︰「你怎麼了?」
听見兮若的聲音,墨羽瞬時回神,突然緊緊的摟住兮若,貼著她的頸子,顫聲惶恐道︰「若兒,他要從我身邊帶走你,你答應過我的,不會跟他走的,他是魔鬼,他沒有心,你不要跟著他去,不要丟下我。」
兮若鎖著眉頭,對于墨羽顛三倒四的胡言亂語感覺好氣又好笑,輕輕抬手撫上他的發,柔聲道︰「墨羽,你做惡夢了?」
墨羽身子微顫,沒有回答兮若,只是更加緊的纏住了她,洞外傳來壓抑的咳,一聲接一聲的,兮若的心一緊,輕輕推搡著墨羽道︰「你是南國的大將軍,可不好讓人瞧見你這個樣子,快些松手。」
墨羽疲憊的搖頭,依舊緊緊的貼著兮若,喃喃道︰「若兒,我不舒服,很不舒服,別讓他進來,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現在的我。」
兮若遲疑了片刻,不知道如何跟洞外的錦槐說,正焦灼時,突然听見原本停在洞口的輕咳聲漸漸遠了,兮若吁出一口氣,她想錦槐定是听見墨羽的輕喃,倒是省了她的尷尬。
錦槐走了之後,墨羽依舊緊緊的摟著她不松手,兮若有些無奈,墨羽抖了一陣,又昏睡過去,兮若抬手探向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他病得委實不輕,且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的會夢囈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本打算等墨羽睡了就掙開的兮若听見他的夢囈後,縮回了推他的手,想著任他抱一會兒再起來,不想不多時她也睡了過去。
待到再次醒來,入眼的卻不是墨羽,猛地翻身坐起,身上蓋著的絨毯滑落,兮若迷茫的望著站在床畔的錦槐,伸手揉著額角,沙啞道︰「墨羽呢?」
錦槐垂了眉目,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涌動的情感,捧著半把烏果端到兮若面前,輕咳兩聲後,沉沉道︰「將軍大人去尋出口了。」
听到這個說法,兮若有些愕然,頓住了揉著額角的手,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錦槐蒼白的臉,少頃,喃喃道︰「他好了?」
錦槐突然抬了眼,目光灼灼的對著兮若,臉慢慢漲紅,良久,粗聲道︰「莫非公主當真愛上了將軍大人?」
待到听明白錦槐這口氣不善的質問後,兮若先是尷尬,隨後十分惱怒錦槐的無理,可沉寂片刻,卻也只是冷聲道︰「這是我的事,似乎與你無甚干系。」
錦槐先前紅潤的臉霎時褪了血色,略有些不安的垂了頭,訥訥道︰「錦槐只是、只是——錦槐……」支吾了一陣,卻沒說出個所以然,反倒劇烈的咳了起來,沒個停歇,說不出話來,眼角緩緩的滲出水痕,很是痛苦的表情,好像要把心肝肺一並咳出來般,可手中捧著的烏果卻沒掉出半顆來。
這突然的變化令兮若有些措手不及,愣怔片刻,瞬時回神,猛地躍下玉床,在錦槐旁邊穩住身子,伸手到他後背,輕輕助他順著氣,面露焦急的凝著咳個不停的他。
挨過了這一陣,錦槐緩了緩氣,虛弱道︰「將軍大人還沒好,只是沒多少烏果了,所以……」
兮若並不等錦槐將話說完,急切的出聲打斷了他,「錦槐,你也病了,還很重,不要騙我,說實話。」
錦槐輕顫了一下,緩緩偏過頭來,媚眼翦水,看清兮若眼底毫不掩飾的焦急後,氤氳著水汽的眸子霎時流光溢彩,柔柔一笑,風情難掩,並未直接回了兮若的問話,只是將手中的烏果捧到兮若眼前,和聲道︰「已近午了,公主還未吃過東西,先吃些吧,總算有些起色了,可不好再給餓壞了。」
見錦槐此刻的還是避重就輕的想轉移她的視線,兮若心中一時五味雜陳,看也不看他手中的烏果,直接抬手推開,目光清透的凝著他的水眸,一字一頓道︰「錦槐,你認為我現在還能吃得下麼?」
錦槐垂眸,喃喃道︰「公主不必掛懷,不過是有點傷寒,錦槐並非弱女子,這點小毛病對錦槐來說不算什麼的,公主此時身子還虛著,若不吃些東西,將軍大人是要擔心的。」
我更會擔心的——這一句錦槐是在心底說的,他十分看重手中捧著的這些烏果,說是沒多少了,可實際卻是只剩下他手中的這點了,他摘這些掛在極頂端的烏果時,險些丟了性命,撿回了這條命之後,連平復恐懼的時候都沒給自己,急沖沖的跑了回來。
他的自私也在此時顯露了個淋灕盡致,墨羽身子很虛,他卻不想讓墨羽知道他還藏了些烏果,他手中的這些,對一個人來說,可以勉強果月復,可對于三個人來說,卻實在沒什麼大用處,所以,他先騙了墨羽,隨後又來騙兮若,近來的他果真很善于說謊。
墨羽燒得暈頭轉向,可知道連烏果都沒有了之後,還是咬牙爬起來了,今天已經是他們掉進來的第六天,果子充饑本來就是勉強維持著,如今連果子都沒有了,且他們兩人身子皆一日比一日頹唐,實在拖不得了,墨羽急著找出口,錦槐本來是不急的,可想到兮若,心中也不免揪痛了起來,想著她有可能吃了這頓沒下頓,他已經很心疼,如何能坐視她活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