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這是一場夢,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公主,公主……」
是誰在耳畔聲聲的喚,可是在喚她?這華美優雅的聲音,攜著似曾相識的魅惑誘引,她欲循聲而去,奈何四處踫壁,卻依舊覓不到這聲音的源頭。
終究伸手拂散閉目的薄霧,先前黯淡的夢境豁然開朗,一派花容葉茂的好風光,她迷茫的立在突起的平台上,面前安置了張落地花繃子,雖看不清上面的花樣,卻隱約明白,有人在這繡漫山的錦繡煙華。
「這幅碧桃花開,公主可還喜歡?」
這似水媚柔的聲音她是記得的,偏頭看去,那張雌雄莫辯的臉上呈著暖暖笑意,目光漾著綿軟情誼,正一眨不眨的將她望著。
一身墨紫色的廣繡絲袍,及膝的青絲並未束起,隨風輕舞在她緋色的夢境中,剎那間,那漫山遍野的花容皆黯然,他更比花秀,叫她看得有些痴,恍惚的重復道︰「碧桃花開?」
他笑得更媚,「公主說喜歡碧桃花,錦槐便給公主繡一幅碧桃花開。」
她依舊不曾瞧見花繃子上的花樣,卻莫名的知道他繡的絕非是碧桃花,聲音透著不解,喃喃自語,「可是,這明明是山桃花,你看,碧桃的枝干比它要矮上一些,碧桃花瓣層疊,山桃非然。」
听她一席話,明艷的笑頓時僵在他媚柔的臉上,花容失色,連連搖頭︰「這竟不是碧桃花,錦槐找不到公主的碧桃花,怎麼辦,錦槐把公主的碧桃花弄丟了,怎麼辦,怎麼辦,錦槐該怎麼辦?」
隨著他聲聲疾呼,層紅疊翠的山景頃刻轟塌,緋色復又遁入無邊的暗夜里,身邊立著的錦槐終于默然。
兮若凝神看去,卻見他先前緋色的面容一片慘白,七竅滲血,她顫巍巍的向他伸出手,他卻只是瑟縮的躲開,淒涼一笑,對她柔聲道︰「錦槐愚鈍,自以為能得公主歡心,卻原來,錦槐竟將這世上的桃花全當成了公主喜歡的,妄念終是妄念,不過又有什麼關系,只要能得公主展顏,錦槐何畏做個跳梁丑兒,只要得保公主活著,錦槐願以性命相換……」
隨後兮若愕然的看著錦槐那張臉慢慢變成了她的樣貌,血色彌住他的臉,慢慢隱入暗夜里。
又剩下她自己,頓時驚慌了起來,探手向錦槐消失的方向,急急的喊︰「錦槐,你回來,錦槐」
她探出的手被人握緊,隨即貼上一具溫熱胸膛,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卻清楚的看見墨羽柔柔的笑,他緊緊的抱著她,對她軟語呢喃著,「若兒,我愛你,你只要不離開我,我可以放棄一切。」
撩撥著她心弦的情話,他說的言真意切,這樣一個驕傲的男人為她心甘情願的放棄一切,或許,她也動心了,可是,不等她回話,他卻拔刀刺入了她的小月復,他依舊笑著,還是溫軟的語調,他說︰「若兒莫怕,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是這樣的愛你。」
這樣的愛情不是她幻想的,這恐怖的夢魘讓她惶恐,她要逃出去,那華美的聲音還在繼續著︰「公主,公主。」
可她就是找不到出聲的人,跌跌撞撞的沖開迷霧,這里沒有緋色的絢爛,也沒有漆黑的惶恐,純白的一片,讓她十分安心。
前方緩步行來一個朦朧的身影,也同這靜謐的環境一般是純白的,懷中抱著的小獸也是白的,雪妖一般的動人。
她認得他,可在這夢中卻又想不起他是誰,他長得這樣好看,比錦槐和墨羽更叫人無法移開視線,他對著她柔柔的笑,向她伸出手來,婉轉迷人的嗓音,溫柔道︰「跟我走。」
她呆呆的望著那玉雕一般完美瑩潤的手,本意是極歡快的,好像等到了海枯石爛,只為能有這樣一天,可這般樂意的事情,她為何躊躇不前,且他上前一步,她竟莫名的惶恐了起來,倉惶的後退,匪夷所思的退到了原本站在她對面的他的懷中,隱約听見墨羽撕心裂肺的呼喊,一遍遍的重放著,「他是魔鬼,你不可以跟他走,你答應過我的。」
「你既負我在先,又怎有臉讓我守信,我寧願跟著魔鬼走」
她不知自己如何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說罷驚出一身冷汗,心口痛的宛如刀割,想掙扎,卻感覺四肢癱軟,那一聲聲魅惑的‘公主’,先前听到只覺十分華美,急欲尋那聲音的主人影蹤,此刻恍惚的明白那聲音近在咫尺,可她卻想留在這夢境中,將那純白的人了解個通透。
臉上似乎有溫熱的氣息涌動,鼻翼間縈著曼妙的龍涎香,那些緋色的、漆黑的、純白的景致不再回顯,她知自己終于走了出來,可眼皮依舊沉重,失落懶散的不想醒來。
「公主?」
突然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猛地睜開眼,那溫熱的氣息,那曼妙的龍涎香,原來並不是她的幻覺,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兮若只覺得自己遭了輕薄,想也不想的一巴掌揮了過去。
可惜她手腳虛弱,可恨那人十分機警,這一巴掌到底落了空,兮若眯眼看著依舊紅艷的大公雞立在她床前招搖,沙啞道︰「怎會是你?」
牟刺搖著扇子,晃頭晃腦道︰「本宮實乃天下第一風流才俊妙情郎是也,雖本宮這姿容儀表的翩翩風度招惹芳心,可最讓姑娘們對本宮死心塌地的卻是既懂憐香惜玉,又十分的溫柔體貼的好性子,公主既在光天化日下,眾目睽睽前對本宮投懷送抱,想來是對本宮垂涎已久,本宮很解風情,為了回報了公主的一片痴心,便在這里守著,讓公主能在醒來的第一眼便瞧見本宮,以解公主的相思情苦。」
兮若覺得自己快要吐了,雖光天化日這個詞,牟刺勉強算是用對了地方,可哪里有眾目睽睽,她只是隱約覺得與牟刺並肩走在一起的影子很像雪歌,才選擇了撲向那麼招眼的牟刺,這樣簡單的事情被牟刺歪曲成了這模樣,真叫人一陣陣的發寒。
努力壓下在想起雪歌時心底那一波*的痛,腦子里閃過夢中的片段,猛地翻身坐起,冷汗滑下,望著牟刺顫聲道︰「錦——柳柳夫人呢,他在哪里?」
她問得急切,他回得卻是怪腔怪調,「墨兄福澤深厚啊,坐享齊人之福,夫人們非但不會爭風吃醋,反倒心心念念對方的安危,這是多麼美好,多麼幸福,多麼叫人嫉妒抓狂的一幅合家歡喜,其樂融融的家居圖。」
兮若感覺額頭上的青筋蹦了蹦,靜默不語的斜眼睨著牟刺滔滔不絕的感慨,待他說完,還不等她發問,他竟很不分主客的回頭喚了聲,「小蟬,本宮渴了,茶呢」
听見這一句,兮若有種想跳下床掐死他的沖動,還不等她有任何動作,牟刺又轉過身來繼續喟嘆道︰「話雖如此,本宮卻不羨慕他,倒是覺得他境遇悲涼,悲涼至廝,病成那個模樣,卻是口口聲聲喚著公主的名字,叫聞著傷心見者落淚的,本宮差點把第一次男兒淚送給墨兄了,恩,可惜他腦子迷糊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本宮哭了他看不見,不能讓他看見,哭了多浪費感情,所以就忍住沒哭了。」
兮若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蹦的更歡快了,本在听見他說墨羽一直念著她的時候,心頭莫名的顫抖了,可隨後听見牟刺的那番話,她倒是不敢肯定他這堆的絮叨中,有幾句真話。
牟刺說到這里頓了頓,還對她擠了擠那雙惹桃花的眼,這次沒叫茶,靜默片刻後,煞有介事的問她︰「對了,本宮剛才說到哪里了,倒也怨不得本宮記性不好,奈何公主這般深情款款的望著本宮,實在叫本宮不勝嬌羞。」
她哪里深情款款了,還不勝嬌羞,呸他當自己是美嬌娥麼,就算男人也能用這個詞,怕也只有錦槐那種男子用了不會叫人覺得別扭,這個紅毛大公雞實在叫她很受傷,不過,她還是悶聲悶氣的應了句︰「大殿下說到不知將軍大人腦子會不會燒壞了。」
牟刺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收了扇子,輕敲著手心,連連道︰「對對,都不知道老天開不開眼,能不能把他給燒傻了。」
兮若暗道︰這只紅毛公雞當真是墨羽的朋友麼,若當真是朋友,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誤交匪類吧。
牟刺感慨一番後,又接著說了起來︰「哎,他這般惦念的夫人,醒來後卻對他不管不問的,反倒問了旁人,多麼不幸,多麼悲哀,多麼叫人扼腕啊」
兮若開始懷疑這比女人還聒噪的紅毛公雞到底是怎麼攬權的;轉而懷疑這紅毛公雞乃傳聞中西番五十年內絕無僅有的才謀第一王子的身份;繼而又懷疑,這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性格,當真是男人麼?
兮若掛心著錦槐,牟刺七拐八轉的同她說墨羽,勾出了兮若滿月復心事,墨羽瞧見她是打算跟錦槐走的,只是平常的搭了個肩膀,便讓墨羽生了那麼大的氣,她真想跟他走了,墨羽會怎麼懲罰他,最主要,墨羽可會放過背叛他的錦槐?
越想越覺得惶恐不安,掙扎的想要下床親自去看看錦槐,正這時,小蟬過來奉茶。
對這個小蟬,兮若還是有些印象的,她是‘柳柳’夫人的貼身侍婢,可如今怎麼會出現在她房間里,愣怔間,牟刺已經搭在床沿坐了,伸手端起小蟬奉上的茶,就口一抿,搖頭晃腦的贊嘆幻竹山莊的高品位。
對于牟刺這逾越的舉動兮若並未在意,她只是目光焦灼的打量著垂眉斂目、恭謹嚴謹的小蟬,終究忍不住,問出聲來,「小蟬,柳柳夫人呢?」
小蟬一愣,並不抬頭,表情叫兮若看不清楚,訥訥的,「夫人、夫人他不需要小蟬服侍了。」
兮若一陣寒戰,頹然的跌成一堆,咬唇靜寂半晌,顫聲問道︰「柳柳夫人他、他不在了?」
小蟬點了點頭,隨後還補了句︰「柳柳夫人前天就走了。」
兮若腦子亂成一片,有些轉不過彎來,喃喃道︰「前天,我睡了很久麼?他說過要等我的,怎麼在我沒醒的時候就走了?」
吃進半盞茶的牟刺回過頭來看著兮若,朗聲道︰「他倒是想等著你,可他傷得那麼重,不回去立刻就醫小命就沒了,他走的時候你都睡了兩天了,話說你也忒能睡了,不就是被點兒涼水泡了泡,又中了點小毒,七天沒好好吃飯,傷了點小情,受了點小傷,至于窩在床上這麼多天麼,果真是個公主,也忒弱不禁風了點,本宮很懷疑,娶了你之後,這麼弱的身子骨,能給本宮傳宗接代麼?」
兮若扯開一抹笑靨,默不作聲的看著牟刺,默不作聲的向他的方向挪了挪,默不作聲的伸手接過他手中捏著的茶碗蓋,之後默不作聲的將茶碗蓋砸在了牟刺光潔飽滿的額頭上。
兮若初醒時,動作很遲緩,牟刺那麼貼著她,明白她會生氣,事先做了防備,自然不可能被她打到,可這次她對他柔柔的笑,他知她笑得惑人,卻一直想不明白,她究竟哪里好,讓墨羽和錦槐這樣護著,更是硬生生的逼出了雪歌那看似柔和的表情下隱藏的狠覺。
錦槐隨著雪歌先行一步回京療傷去了,本來打算是一起走的,可清醒後的墨羽堅決不肯,只說身子不舒服,不想勞頓,牟刺將墨羽的原話說給雪歌听的時候,雪歌雖不置可否,且面上一派溫文,可牟刺卻清楚的看見雪歌先前捏在手中的一塊硬玉化為一攤齏粉……
牟刺很是不解,在看見兮若那樣對他笑了之後,似乎有些明白了,正是這細微的愣神叫她得逞了,這個女人,下手當真夠黑。
兮若砸了牟刺之後,跳下了床,踉踉蹌蹌的向門外跑去。
牟刺癟癟嘴,揉著受傷的額頭,揚聲道︰「柳柳夫人是真的回京,對了,墨將軍那里有十四公主在守著,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