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他是將存在她心底那卑鄙無恥的變態色胚形容復又濃墨重彩的描了幾筆,累至根深蒂固,一時半晌怕是難以求得她托以真心了。
如此小心翼翼,終究敵不過她展顏一笑,他知自己的無力,遂日夜不見,怕的便是相見的一刻對自己狠不下心來,這般索求,熨帖的不過是他日益空虛的身心,對她卻只能算是咬牙承受。
天色漸蒙蒙,他放縱著自己的眷戀,拖過一刻又一刻,她極倦怠,沉沉的睡著,心無城府的枕著他的手臂,微微蜷曲了身子由他靠近,他的指尖滑過她憔悴的面容,心一陣陣的抽痛。
那日醒來已不見錦槐,莫桑等人不知其去向,最後還是牟刺坦言相告,有御醫與鳳仙桐隨行,將他二人由地城抬出後,御醫細細診察,言墨羽並無大礙,卻斷定錦槐藥石罔效,牟刺信誓旦旦,御醫醫不好的錦槐,遇上了那人,定能暫時月兌開無常索命。
這世上有幾個‘那人’能有如此本事,又有幾個‘那人’總是出現的恰到好處,再是忽略,卻還是避不開‘那人’的如影隨形,可他忤逆了‘那人’,時至今日,‘那人’卻沒來尋他,大概是月兌不開身,那就再讓他隨心所欲一次,暗暗告訴自己,只這一次就好。
東山鬼林竹屋內,黑色斗篷嚴嚴實實遮著的挺拔身影傍窗而立,遙望啟明星晨空獨亮。
推門而入的牟刺微怔,緩行兩步頓住步伐,他這個角度,剛好將軒轅塵羽的背影與那天邊的明星收在眼底,不知怎得,牟刺竟覺得軒轅塵羽和那顆星子有些相似。
聯姻無望,想他也不可能一直耗在這里,于公于私,臨行前總要單獨見一見軒轅塵羽的,費盡周折將他約出來,見了,卻不知要從何談起。
「她究竟哪里好?」
寡淡輕柔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虛無縹緲,徐緩的飄進牟刺耳中,牟刺一時反應不迭,訥訥問,「誰?」
靜寂片刻,軒轅塵羽慢慢的轉過身子,待到看清他的面罩,竟叫牟刺一愣,愕然驚呼,「是你,你怎麼敢?」
平日里牟刺見到的軒轅塵羽,眉目全覆在面罩後,今日的面罩卻露出了那雙銀色的眸,這世上有幾人的眸子是這樣的顏色,牟刺自然認得出他來,驚呼過後,又是一陣哆嗦,軒轅塵羽絕不是個含糊大意的人,今日將自己的身份展示給他,定是有所圖謀的,他當小心提防。
二人對視了一陣,還是軒轅塵羽先露出了他習慣性的溫文笑臉,牟刺眼中的計較只是轉瞬,卻逃不開他那雙洞悉一切的銀眸,抬手摘下面罩,露出撼人心魄的絕艷容顏,輕聲道︰「雪歌助大殿下謀得西番兵權,大殿下自是欠雪歌個人情,雪歌從不做折本的買賣,這人情總是要討回的,早晚有一天墨羽必須知道北辰宮的宮主是誰,旁人皆牽扯在利害關系內,將來如實相告,總要讓他心存芥蒂,這個秘密從大殿下口中說出,再妥帖不過。」
牟刺感覺被那雙銀色的眸子看出了一陣陣的寒意,勉強嘻哈道︰「你又打什麼算盤。」
雪歌淺笑以對,並不應他,須臾,又將先前的疑問重復了一遍,「她究竟哪里好?」
這個話題轉的太快,讓牟刺有些抓不住重點,搔首不解道︰「什麼?」
雪歌微微垂了眉目,「大殿下從不離身的玉骨扇絕非附庸風雅的玩物,此扇原為大殿下迎娶正妃所用信物之一,扇骨乃整塊上等玉石雕就,當年本該贈予大殿下的正妃,卻因大殿下尤其喜歡這扇,遂一直留在身邊,如今卻將它轉贈她人,此中深意,自是不必雪歌再費唇舌。」
牟刺笑容僵了僵,訥訥道︰「這都被你發現了,話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瑣事你都要一一留心,還用睡覺麼?」
雪歌抬了眼,嘴角勾著笑,「知己知彼方可運籌帷幄,雪歌只是不知她究竟哪里好?」
牟刺眨了眨眼,突然明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北辰宮宮主也有迷茫的一日,這個發現讓他心情大好,笑得像頭狐狸,遮著唇吃吃的,半晌,陰陽怪氣道︰「個中滋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嘖嘖,妙哉妙哉」
不等牟刺繼續張揚,雪歌已近在咫尺,銀色的眸子涌動著森然狠覺,緊緊的盯著牟刺,聲調倒是平緩,「若在笑鬧,雪歌會讓大殿下從此不可意會。」
牟刺抖了抖,呲牙咧嘴,「做人要厚道。」
雪歌淡淡道︰「厚道的全被不厚道的拿去墊腳了。」
牟刺垮了表情,支支吾吾了半天,這個那個的說了一堆,也沒扯出半句有用的來。
雪歌睨了牟刺一眼,聲音飄忽道︰「錦槐性子柔順,本該很好擺布,因他對雪歌有恩的生身之父死于鳳華雄妒害,也是殺父滅門之仇,雪歌並不想讓其姐弟知曉真相,只等他姐弟二人盡了孝義之後,送他們遠走高飛,這本是雪歌安排好的,可錦槐卻喜歡上了鳳兮若,且墨羽有些昏頭昏腦,雪歌倒是覺得讓錦槐勾住鳳兮若,本該是一樁一舉兩得的好買賣,不曾想錦槐為了她罔顧生死,時至今日還困在床上,清醒的時候遠少于昏睡,墨羽對鳳仙桐本就膩煩,如今為了掩我耳目,倒是頗費心思與其周旋,就連大殿下也以玉骨扇相贈,總該有個緣由。」
牟刺沉默片刻,端正了態度應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無稽可考,宮主又何必耿耿于懷?」
說罷見雪歌只是沉默不語的將他望著,牟刺聳了聳肩,正色道︰「她身上有一種生活在動蕩中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靜謐,很奇怪的感覺,初見或許不覺如何,可相處得近了便會發現有她在身邊,可以讓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越是擔負了仇恨的人,越渴望那種可以松懈下來的安定,宮主即是玉公子,九殿下的舊事合該一清二楚,他曾十分喜歡鳳兮若,我初次與九殿下照面時,同他閑話家常,與他炫耀走南闖北見識過各式美女,他卻只淡笑應我,萬芳妖嬈不敵他心中一支碧桃,那時我笑他短見識,百花自有百花艷,碧桃比之牡丹不夠雍容;比之幽蘭不夠靜雅;比之芙蕖不夠清秀;比之雪梅不夠傲然,如今方頓悟,九殿下心中這一支碧桃,確然有萬芳不敵之處。」
說罷目光灑然的望向雪歌,見他態度還算和緩,口氣復又輕佻,「宮主這些日子縱著墨羽自欺欺人,可是發現了兮若的好處,打算放過他們夫妻二人一把?」
雪歌莞爾一笑,平靜無波道︰「縱然她百般好,卻不該阻了墨羽正事。」
牟刺心頭一緊,不安籠上眉宇,卻還是勉強笑道︰「她也算安分守己了,你想把她怎麼樣?」
雪歌漫不經心的笑,目光卻倏地顯出厲色,「若安于本分,雪歌自是不會動她,可惜,她不該因一時婦人之仁,而于幽徑攔住墨羽,更不該只三言兩語便讓墨羽放棄堅持,既錯了,便該擔著責任,因果皆乃自己結下,沒有該替她攬著錯誤。」
牟刺臉色漸漸蒼白,「什麼婦人之仁,什麼幽徑?錦槐暫且回不去墨府,宮主想要如何?」
雪歌淡淡瞥了一眼牟刺的臉色,輕道︰「趙香容之事本不該她插手,她倒是有些見地,可惜她終究是鳳家的人,那見地若為我所用倒也勉強,可惜她處處謀的卻是鳳家的前途,錦槐雖不在墨府,不過大殿下想是不曾用心了解,這世上有什麼比女人的嫉妒更可怕呢?」
牟刺想也不想就應道︰「你的算計。」說罷覺得不妥,干干的笑了兩聲,恍然雪歌說了什麼,瞪大了眼楮盯著雪歌,結巴道︰「墨羽在我之前不多時離席的,而你在此處,如何得知兮若去攔他?」
雪歌涼悠悠的看了牟刺一眼,不置一詞。
以北辰宮的本事,牟刺方才那話問得委實可笑了些,討了個沒趣,模了模鼻子,轉了心思,記得雪歌先前話里是對錦槐有些關懷的,遂低低道︰「宮主不是打算成全錦槐麼,若在他好起來之前,兮若有個三長兩短,他該怎麼辦?」
雪歌轉過身去,像牟刺進來時那樣抬頭望著天邊,聲音又開始縹緲,「大殿下若要帶她走,雪歌會賣你這個人情,錦槐那里雪歌自有安排,不勞大殿下惦著。」
牟刺終究是將他來尋雪歌的初衷忘了個一干二靜,也未曾接下雪歌的試探,本想給兮若鋪墊一條容易些的前途,不想反倒弄巧成拙,似乎將她給害了,悔恨連連。
別前表情淒然,竟勾的雪歌側目,朝陽冉冉,晨曦柔柔,遠處山青水翠,近有花團爭艷,他置身其中,絹畫般曼妙,見牟刺愣怔,淡然一笑,慢慢道︰「大殿下分得清輕重緩急,雪歌很是欣賞,因今日一見,雪歌或許已改了主意。」
牟刺復又透了幾分傻氣,喃喃道︰「什麼意思?」
雪歌視線飄離,自嘲笑道︰「六年,解之留其一命;不解,以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