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爐炭炙,滾水升煙,有茶香渺渺,沁人心脾;琴聲潺潺,撩人心弦。
牟刺抱臂環胸,倚門而立,靜心端量閉目撫琴的玉雪歌,白衣銀發,飄渺絕塵,不覺暗嘆,讓鳳仙桐痴狂瘋癲的人,自是有其道理,想來自己若當真是個斷袖,定也會苦苦痴纏,可惜,此人無心寡情,無論男女。
曲方歇,牟刺緩步上前,駐足于紅泥小爐前,望著微藍爐火,口氣輕浮,揶揄道︰「再兩日本宮便要動身,宮主急急尋本宮來此,煮茶撫琴,閑情逸致的,莫非是舍不得本宮,想著別前表表心跡。」
雪歌莞爾淺笑,抬眼望向牟刺,淡然自若的回道︰「若大殿下膚體異于常人,無懼死于非命,雪歌倒是不介意大殿下是雌是雄。」
牟刺向後挪了半步,抖了抖身子,撇嘴道︰「本宮風流俊逸,集萬千芳心于一身,具博大胸襟,誓將雨露均沾,自不可貪一夕風流,置萬千嬌娥于悲涼之境。」
踏夜色而至的牟刺,攜著淡淡的龍涎香,混著夜風草鮮,自成一番風味,今晚的他著一身絳紅常服,棕色微卷的發以一根素色帛帶散漫的縛成一束,垂于胸前,手中掐著把紫檀香扇,一直攏著,不見展開。
雪歌四歲被德昭帝帶到南國,後經宋春寒之力,廣邀天下奇人異士傾囊相授,與雪歌以師父相稱者不下二十人,高人麼,來無影去無蹤,待到德昭帝發現雪歌的異常之後,已無力阻止,且張方碧處處心機彰顯,德昭帝更是無暇兼顧,也算間接的成全了雪歌。
這些奇人中便有牟刺幼年來南國後正式參拜的漢文師父,是以,追根朔源,雪歌與牟刺本有同門之誼,如今也十幾年了,不過礙著雪歌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教過他,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便是為他廣納高人的宋春寒後來也無法言明。
自然,雪歌與牟刺這層關系,也只有他們師父三人清楚,只是那個時候牟刺知道他的名字叫‘塵’,旁的卻是搞不明白的。
他們不常見面,雪歌卻對牟刺知之甚詳,牟刺尤其喜歡奢華的扮相,今日這身與往時很不一樣,雪歌莞爾,只淡淡的說了句︰「大殿下的扇子與衣服很搭。」說罷便垂了眼。
牟刺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扇子,扯了扯嘴角,他這點心思如何逃得過雪歌那雙銀眸,那丫頭調侃他是大紅公雞,塵羽也是知道的罷,看似灑月兌,可心底卻時時期望在別前還能見上一面,許是最後一面了,總該給她留個好印象,或許將來她想起他的時候,也可以笑著念一句,牟刺竟也可以出人意料的素雅俊逸
他喜歡她,這點他不否認,他不像錦槐那麼無私,前幾天見過錦槐,憔悴蒼白,眸光黯淡,他問錦槐可後悔那個時候對兮若說出了違心的話,錦槐只是苦澀的笑,說自己不曾後悔,只是有些怨她,多好的機會,如何還要往火坑里跳
錦槐一心念著兮若可以活得好一些,絕口不提自己,牟刺自知沒錦槐那麼大度,他想得是得不到她的人,至少要努力把自己擠進她的記憶里,哪怕只是幾個完美的畫面,也不要在她將來的回憶中只剩一個蒼白的名字,或許連名字都沒有。
審視完了自己,自嘲的笑了笑,不再與雪歌兜圈子,開門見山道︰「說吧,這麼急著找我,究竟要我干什麼?」
雪歌並不急著同他說明,離開琴前,引牟刺于桌邊坐了,伸手為自己和牟刺各斟滿一碗清茶,看著牟刺端起茶碗,以碗蓋浮開茶末,淺酌一口後,臉上現出陶醉,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大殿下暫時不必回西番了。」
牟刺不解的挑了挑眉,卻知道雪歌自會講明,倒也不急著追問原因,復又吃了口茶,心中暗道︰果真是北辰宮中的茶,便是墨羽那里都嘗不到的,恩,德昭老兒的宮中更不必奢求。
雪歌向來喜歡涼茶,遂只拈著碗蓋浮茶末,不見飲茶,看著牟刺吃得陶醉,眸光流轉,待到他復又飲下一大口後才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已代大殿下定下了十四公主這門親事,大殿下自是不好立刻離開,相信西番那頭會理解大殿下緣何遲遲不歸。」
牟刺一時不備,將剛吃下的茶盡數噴了出來,撂了托在手上的茶碗,模了帕子擦著嘴角,略略收拾了個大荒後,偏過頭來一臉棄婦相盯著雪歌,哀怨道︰「本宮巴心巴肺的待你,為你蹉跎了大好年華,你用不用這麼陷害本宮啊,如果娶了鳳仙桐那女人,腳丫子都想得出,本宮的下場肯定無比淒厲,無比悲慘,慘絕人寰,人神共憤,恩?好像這幾個詞怎麼那麼別扭,不管它們,本宮要是娶了鳳仙桐啊,今後的生活肯定比小若兒還難堪,我說軒轅大宮主啊,你用不用這麼慘無人道啊」
這一通雜亂無章的抱怨過後,見雪歌只是對他淡然自若的笑,牟刺抖了抖精神,站起身子,雙手撐在桌上,隔著桌子傾身靠前,神秘兮兮的奸笑道︰「恩,不過本宮知道你待本宮還是很有情誼的,鳳仙桐那女人是能娶的麼,娶了她附送本宮面首一打,要本宮當冤大頭替她養小白臉暫且不說,想想啊,指不準哪天她就謀殺親夫了,塵羽啊,你怎麼舍得本宮受傷呢,或許,你是打算在本宮洞房花燭夜時,偷偷的把鳳仙桐那女人做掉,然後把小若兒從墨羽那小子府里偷出來,洗洗干淨了,送本宮床上,給本宮一個驚喜,成全本宮對她的一往情深?
茶已漸涼,雪歌不甚在意牟刺的想入非非,淺酌一口涼茶,淡笑應道︰「我可以把墨羽帶出來,洗洗干淨了,給大殿送床上去。」
牟刺彎了胳膊趴貼在桌上,額頭枕著手背,嗚嗚咽咽的說道︰「你將本宮這小心小肝傷得透透的。」
雪歌淺笑,「明日入宮後,張方碧詢大殿下歸期,拖個由頭,定在一個月之後。」
牟刺抬了頭,目光帶著審度,直直的望進雪歌的眸底,靜默半晌,收了嬉笑,問道︰「緩兵之計?」
雪歌但笑不語,牟刺偏過頭看著一邊的蠶絲琴,視線從琴轉到雪歌淺笑著的臉,復又從他的臉轉回琴上,他知北辰宮主百般本事,曾是樂聖霧隱最得意的關門弟子,也知鳳仙桐恨不得摘星撈月供著的面首玉公子師承樂聖霧隱,傳聞玉公子的琴藝比之其師更勝三分,可牟刺卻從未將塵羽和雪歌聯想到一處,如今恍然自己的疏失,只是想不透雪歌今晚怎麼有這得閑情,居然彈琴給他听,想要問他,可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他要搞清楚,遂又開口道︰「這次如何要這麼久?」
雪歌也循著牟刺的視線望著他這次帶來的琴,答非所問道︰「大殿下曾說過,南國帝都新長成的文人,極好附庸風雅,聚在一處,不思舞文弄墨,偏比逢迎拍馬誰本事,將公主府玉雪歌捧了天上去,霧隱孤傲冷覺,臨秋末晚失了傲骨,竟收了個面首當徒兒,晚節不保。」
牟刺眼角抽了抽,干笑兩聲,撇嘴道︰「塵羽,你怎麼也這樣斤斤計較了?」
雪歌搖頭淺笑,淡聲道︰「大殿下亦是精通音律之人,家師絕不在意世俗詬病,清譽也無需我惦念,我深知大殿下對不曾親耳听聞南國文人盛贊的玉公子琴藝很是遺憾,今日特在此撫琴,怕日後再無機會,雪歌知音,宮中九殿下;塵羽知音,牟刺大殿下,有你二人內外相助,墨羽此番定會達成我願。」
這幾句听得牟刺莫名不安了起來,好像塵羽在安排後事,將墨羽托孤給他,跳離桌子,端出防備的架勢,斜眼睨著雪歌,憤憤道︰「本宮明白了,先前你若要做什麼安排,最多也就三五天就夠了,此番卻是要本宮拖上一個月,想是要聚攏遠在四方的北辰宮部首呈上內務詳情,你今夜尋本宮來此,讓本宮應下和鳳仙桐的婚事倒在其次,主要還是要將你那些爛攤子強加在本宮身上,本宮何等尊貴,才不替你當墨羽那小子的女乃媽子,你休想本宮會同意這般荒謬的主意。」
說罷見雪歌只是淡笑著將他望著,牟刺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收了防備的架勢,捏著扇子的手貼靠著腰月復,微移攏著的扇子輕敲腰側,手背向上,托著輕撫下巴那手的胳膊肘,擠眉弄眼道︰「如果你想不開,本宮也不攔著你,南國國庫照比你北辰宮的利潤差得遠,本宮接了後,暗置軍馬的費用就實在不用愁了,稍微給墨羽那小子留點就夠他用幾輩子了,最主要啊,給墨羽當女乃媽子,沒事把他支出去老遠,他家嬌滴滴的小若若空閨寂寞,實在惹人憐惜,本宮既然受人所托,理當面面俱到,恩,連小若若一並呵護了,恩恩,此計甚好,甚好,本宮勉為其難,允了」
雪歌涼悠悠的瞥了牟刺一眼,漫不經心道︰「哦?大殿下有女乃,我如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