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若微微顰眉,春兒臉色霎時慘白,靠前欲扶起兮若,卻被兮若伸手搪開,抬手豎起食指貼唇,示意春兒莫要出聲,春兒只得靜默,果不其然假山後那兩人起了興頭,越發肆無忌憚。
略微低啞的聲音道︰「你小聲些,還沒個譜呢」
那尖銳的聲音又抬高了兩分,吵嚷道︰「咋沒譜了,誰不知道十七公主懷上了野種,咱們將軍大人是什麼人物,哪能受這憋屈,柳柳夫人的孩子掉了,趙香容投了湖,如今十七公主又搞了這麼件糟心的事兒,將軍大人也該品出還是白家小姐那種正了八經的大家閨秀本分些,娶回來,早早養出自己的種才是正事,不然讓來路不明的小雜碎承了這偌大的家業,莫說是將軍大人,就是婆子我也要覺得憋屈咧」
先前出聲提醒的婆子陰陽怪氣的干笑兩聲,附和道︰「也在理,在理。」
這二人邊說邊快速離開假山,轉過彎之後,直到瞧見站在樹叢後做墨府家奴打扮的青年男子才住了腳,尖銳嗓音的婆子四下張望了一圈,確定沒人跟來,才點頭哈腰的壓低聲音道︰「這麼多天了,可讓婆子二人等到了,不容易啊,墨公子,婆子二人都是照著您的吩咐一字不差的講的,想必日後將軍府也容不得……」
被喚作墨公子的男子抬手打斷婆子的絮叨,聲音卻不像婆子那樣刻意壓低,反倒略有些高調,「你二人表現不錯,十四公主定會重重的賞,足夠你們回鄉置辦幾畝良田,富足度日了。」
兩婆子眉開眼笑,點頭哈腰的連連稱謝,墨公子輕擺了擺手,兩婆子不再糾纏,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斑駁的光影落在墨公子向樹叢後一處張望的臉上,時常出入公主府的人不難認出他便是十四公主的新寵藍玉,明明暗暗的光影襯著他那笑透出了幾分詭異的味道,須臾,果真听見那處樹叢後傳來一聲疾呼,「什麼人?」
藍玉聞聲閃身至另一側,順著先前來時的密道離開,待到莫提跑過來之後,這里已不見人影,莫提心中生疑,沿小徑快步尋找。
那廂,兮若和春兒听不見兩婆子的聲音後,春兒首先沉不住氣的準備抓人,卻被兮若攔住,春兒十分不安,窺著兮若的表情,囁嚅道︰「公主,這些沒事亂嚼舌頭的婆子,奴婢這就去教訓她們。」
兮若板起了臉,端出了與生俱來的威儀,沉聲道︰「春兒,我並不痴愚,說說吧,白家小姐是怎麼回事?」
見慣了兮若的溫軟,如今突然現出了嚴厲,竟叫春兒有些無法是從,膝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兮若面前,委屈的望著兮若,抽噎道︰「駙馬離府那日,下人中就風傳他是去渭南白家了,說白家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姐,一直仰慕著駙馬,且那小姐尊駙馬一聲表哥,白家老爺對駙馬也十分滿意,有意招駙馬為婿,奈何駙馬這頭始終未允,如今那白家小姐已界雙十年華,卻仍待字閨中,苦侯著駙馬,那日來了消息,說白家老爺突生惡疾,恐將不久于人世,府里人說,幾位夫人又……嗯,駙馬迎了那白家小姐也算是兩全其美。」
看著春兒戰戰兢兢的模樣,兮若突然笑了起來,玩味道︰「墨羽確然是同姓白的人家沾著關系的。」
春兒愈發的哭喪了表情,訥訥道︰「公主……」
兮若不再追問,起身沿路返還,淡漠道︰「春兒,我累了,回吧。」
春兒忙站起身,小跑的追了上去。
莫提行至此處,剛好瞥見兮若主僕一前一後拐過彎道的背影,莫提回頭看了看先前听見聲音的地方,又看了看兮若主僕消失的小徑,不禁眯起了雖混沌,卻銳利的眼。
再兩日仍舊沒有墨羽的消息,兮若已經得知了傳聞,春兒也不再擋著小蟬過來伺候著,兩個丫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兮若的表現,瞧著她今時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倒也漸漸放了心。
轉眼已是墨羽悄無聲息不見了的第七天,紀柳柳一早便登了門,著了身女敕綠的羅裙,將烏亮的發松垮垮的挽了個偏髻,斜插了根烏木簪子,俏顏薄施粉黛,自是遮不住眼皮子下濃重的陰影,可見她近來過得委實不怎麼舒暢,不過這般淺淡的紀柳柳,倒是讓兮若覺得安穩踏實。
春兒對紀柳柳或多或少是存著些防備的,兮若卻拉著她坐在了梳妝台前,紀柳柳默不作聲的看著春兒動作輕緩的給兮若梳理青絲,似有滿月復心事,卻不知如何啟口一般。
待到春兒和小蟬將她打理的整潔了,兮若尋了個由頭,將春兒和小蟬支開了,隨後偏過頭來望著紀柳柳盈盈的笑,柔聲道︰「你這一早登門,不會只是想過來盯著我瞧吧?」
紀柳柳看著兮若的笑臉,躊躇了片刻,幽幽道︰「有些事情,即便親眼瞧見了,也未必是真的,何況道听途說的,更是不能信了。」
兮若沒想到紀柳柳尋她竟是來說這些,從紀柳柳眼底的神情來看,這話說得是真心實意,兮若一時半會想不透,既然是要安撫她,卻又為何瞻前顧後,好像畏懼著什麼一般,不過紀柳柳總算是為她著想,兮若心中一陣溫暖,笑得愈發明媚,柔聲細語道︰「你是想提醒我,關于墨羽去渭南白家,和那個雙十年華的白家小姐有什麼關系的傳聞當不得真吧?」
紀柳柳並未應聲,不過眼中的贊許卻是印證了兮若的說法,兮若不甚在意的笑道︰「我雖未在宮中長大,可對某些淺顯的手段還是或多或少有點了解的,墨羽——我相信他。」
听聞此話,紀柳柳一陣愕然,亂了分寸的驚呼道︰「公主當真愛上了墨將軍?」
兮若故我的笑著,淡聲道︰「你與錦槐如此護著他,且又一直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定是心月復之人,那對他的身世想必也是知曉的,他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豈會因著什麼白家未出閣的閨秀需要托孤,便急沖沖的趕了過去,就算當真有這麼個白家,當年宋國師的例子血淋淋的擺在那里,即便中間有許多細枝末節才釀成了那樁慘禍,可過了這麼多年,人們也只是記得宋國師是與北夷軒轅氏王後沾了親,帶了故,所以不容于南國朝堂,那還只是個姓宋的,如若換做姓白的,與墨羽又是表親關系,先前傳聞墨羽出身不祥,此番突然多出來了個姓白的親戚,追根溯源,不難發現他的身世,以現今的形勢,他若暴露了自己乃是北夷大王子的身份,只會讓張家趁機潑墨,動搖他在南國舊臣和軍營中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如此,從白家的角度,該記得當年宋府的教訓,不會明目張膽的與墨羽接觸,而對于墨羽來說,為了成就心中的夙願,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又豈會因一個先前遲遲不肯娶的女子,而今這種緊要關頭,賭一時悶氣,致使前功盡棄?退一萬步來說,他是當真顧念了僅存的親情,那也該是無人知曉的,他前腳一走,隨後府中就傳得沸沸揚揚,且連碎嘴的婆子都知道他與白家是表親,若此傳聞非虛,那老天也委實太過偏寵于他,且不說他的將軍之職,便是他這條命存留至今,也非易事。」
紀柳柳難以置信的望著兮若,先前知曉兮若倔強,只當她不知天高地厚、人世險惡,如今頓悟,兮若的倔強全因心中有數,看著她臉上恬淡慧黠的表情,紀柳柳暗自嘆息,誰說鳳仙桐才是鳳家最美的公主隨即心頭一顫,恍然間有種特別的念頭,或許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與那人匹配吧
想到這里,紀柳柳悚然一驚,搖頭甩掉這荒謬的想法,凝著兮若淺笑的眸,直言道︰「公主並未愛上墨將軍,如果愛上一個人,腦子會發昏,看不清楚隱藏在背後的真相,你太過冷靜淡漠,哪里有一點發昏的跡象。」
兮若輕聲道︰「或許吧。」
紀柳柳愈發不解,瞪圓了一雙媚眼,追問著︰「既然如此,那公主如今為何又心甘情願的等著他?」
兮若一愣,伸手模了模較之先前略豐潤了的些的臉,愣愣的想著自己看上去很‘心甘情願’?須臾輕笑了起來,臉上飄出一抹紅潤,目光中涌動著華彩,慢條斯理道︰「我有了身孕,這個孩子確是墨羽的,已經如此了,我自是要慢慢學會接受他,繼而愛上他,不管他是墨羽還是北夷大王子,我總得給我月復中的孩子一個機會,當年,我是母妃的全部希望,如今,這孩子是我的全部希望,人活著,總要為自己找個存在的意義,尋到了這個意義後,理應為這個意義做些什麼的,你說對麼?」
紀柳柳垂了眼,心中涌動著一絲難解的滋味,澀然一笑,喃喃道︰「我知自己差在了何處?」
兮若挑了挑眉,紀柳柳卻已不再言語,兮若眸光一轉,也不糾纏著紀柳柳不想說的心思,只柔聲笑道,「墨羽知道你這樣護著他,會感激你的。」
紀柳柳倏地抬頭,目光中透著斷然,應聲道︰「我來此與墨將軍無關。」頓了頓,復又幽幽道︰「錦槐是我活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想最後連他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