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凝冰、呵氣成霜,這般寒冷的冬夜,她若凍著了自己可怎麼辦?
茫茫人海,行色匆匆,難覓她的影蹤,拖著月余便要臨盆的笨重身子,她能跑到哪去,他不在她身邊,她若磕了踫了又該怎麼辦?
燈火闌珊處,雪歌回首再回首,卻不見兮若淺笑盈盈的容顏,耳畔縈著她似假還真的叨念,「原辰,我喜歡你……」可那說話的女子究竟哪里去了?
走過人聲鼎沸的鬧市,行至街頭小巷,煙花的絢爛消褪,情侶的笑語沉寂,可他的心卻愈發不能平靜,前方隱約傳來女子清靈的笑聲,他竟忘記分辨,急急循聲而去,未曾留意陋巷間突然竄出一個黑影,手中握著個尺長異物向他靠近。
直到腰眼被抵住,雪歌才醒過神來,曾經絕頂高手無法近身半步,如今竟被人挾持才察覺,他居然出了這般要命的紕漏
靜氣凝神,全心以待,身後的人是萬不可能制住他的,他的失察除了心焦兮若的蹤跡外,其實還因挾持著他的這人是個毫無功夫底子的,且沒有一點殺氣,不管此刻抵著他的是什麼東西,只要他移動身形,須臾便可顛覆眼前的劣勢,可他只是靜默的立著,心頭起起伏伏,良久,臉上的緊繃松懈下來,嘴角慢慢勾出幾近完美的弧度,向前輕挪一小步,立刻引出身後那人壓得低沉,且虛張聲勢的警告︰「不許動,抬高雙手,劫|色」
他已將她認出,所以他不曾反擊,她身上的馨香他不會認錯,听她裝模作樣的聲音,換做往日,他定要取笑一番,可此刻卻有種眼圈發澀的感覺,依她之言抬高了手,這個叫他擔心、令他茫然無措的笨女人,等著看他回家後怎麼收拾她
兮若見雪歌很是服順,不禁得意忘形,丟開手中握著的干樹枝,移身繞到雪歌身前,踮腳將先前拎著的白發老爺爺面具覆在了雪歌臉上,退後一步,心滿意足的審視著戴著面具的雪歌。
雪歌不動聲色的回望著兮若,她臉上覆了個白發老女乃女乃面具,身上披了件不知從哪尋來的青布大袍,勉強遮住隆起的肚皮,可還是不難讓人發現她身懷有孕。
兮若很快便收了得意,偏頭看著雪歌臉上的面具,喃喃道︰「擋住了,該怎麼劫呢?」
雪歌淡聲道︰「掀了。」
兮若為腦子里的綺麗幻想而興奮著,想也不想的點頭道︰「還是你腦子靈光。」
說罷上前,踮起腳尖將先前好不容易覆上的老公公面具緩緩掀起,這個姿勢對現在的她來說頗為吃力,只將他的口鼻露出後她便不再繼續,腳落實地,微仰臉盯著他的唇,遲疑片刻後,抬手微掀起自己的面具,扒著他的肩膀踮起腳尖,輕覆上了他的唇。
這是她與他在一起的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關乎愛情的節日,這條巷子的彼端便是將永安鎮一分為二的永安河,偶而河燈漂過,將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老長,不經意過眼,許將他二人當成一人來看。
這個吻她渴望了許久,縱然面上淡然自若的同他調侃些無傷大雅的葷話,本性卻是內斂羞澀的,他的唇和這冬夜的風一般冷,逼得她終究退縮回去——她這個色劫得似乎並不完美。
她的腳跟剛接觸上地面,不等她縮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竟出乎她意料的低了頭追著她的唇來了,與這次的唇齒相接比照,先前她對他做的勉強只能算是輕踫了下,他的手臂纏緊了她輕顫的身子,他沾著藥香的舌探入她口中,勾引著她生澀無措的反應,這般激烈的他令她陌生,心中涌動著難以遏制的狂喜,可喜過之後瞬間跌入絕望,她舍不得與他分開,可她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中卻沒有她和他的未來,她知道那意味著不是她死便是他亡……
「蘊娘,別再不告而別,我會擔心。」
她跟他在一起這麼久,第一次听他用這樣的聲音同她說話,他將臉埋在她肩頸處,他的手臂仍舊緊緊的纏著她的身子,她一直以為他是涼薄的,甚至連一句溫言軟語都吝于給她,哪怕是哄她、騙她也好,可此時他竟用這近乎哀求的聲音同她說話,她的身子在輕顫著,他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戰栗,他一直穿著單薄的夏衫,她擔心他,他笑著告訴她,他練了異域奇功,不畏冷然,可此時不畏冷熱的他似乎比她還冷一般。
兮若將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緩緩的向下滑去,回擁了他的身子,將下巴貼靠著他冰涼如玉的臉,喃喃應著︰「我望著時時與你好,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只要你開口,我絕不會再偷偷消失在你的視線里,原辰,剛剛賣給我面具的老爺爺說,戴著這對面具,一同到永安河上放同心燈,只要燈不沉,放燈的男女便能天長地久的守在一起。」
這樣的傳說天南海北五花八門,雪歌從不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祈望上,可最後還是陪著兮若去永安河上放了同心燈,且誠心誠意的祈了福,他期盼著奇跡,只要他不死,她期待的天長地久便有可能實現,縱然她和自己的兄長拜過堂,她月復中懷著的也是他兄長的骨肉,可他為墨羽窮盡畢生之力鋪就了踏上其自幼便不離口的君王大業,墨羽與許多女人有過私情,而他只有一個她
母後那般愛著墨羽,他爭取不到,可兮若愛得是他,墨羽成全他一次不為過吧或許過個三年五載,墨羽便會妻妾成群,可他只能對這一個女人動心,何況昨日接到鳳九的消息說,如今京中盛傳,墨羽已是趙香容的入幕之賓……
他們的河燈漂得最長遠,看著旁邊的燈一盞盞沒入水中,只他們的還在,兮若便雀躍了,她說如此對比,他們兩個一定長命百歲,守在一起看對方頭發白得不能再白,雪歌只是笑,心中有些感傷,他的頭發早在十幾年前便開始白了,如今是白得不能再白
後來手牽著手走在燈火闌珊處,他念著驀然回首,可她卻不在闌珊處,她笑,攥緊他的手輕應了他,她不會出現在闌珊處,她在燈火後看他尋她,她說自己從未走遠,可他卻看不見她,想來他也是個笨男人,他笑,笨男人和笨女人,很般配
兮若問雪歌,帶著老爺爺、老女乃女乃的面具,手牽手走在一起,這個畫面像不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雪歌未置一詞,微微偏著頭看她臉上的面具,想著先前他在面具攤子前將她弄丟了,那個面具攤子上什麼樣式的面具都有,就是沒這種老爺爺、老女乃女乃的,那時以為她貪玩,如今明白她貪的是情
上元燈節過後,吳嬸子的女兒和女婿提前回返了,雪歌便將自己盤下的鋪子讓給了吳嬸的女婿段郎中坐堂。
先前吳嬸全家百般推月兌,後來雪歌笑著說段郎中回來的甚好,兮若即將臨盆,他沒那麼多時間管著鋪子,且他在別地尚有鋪面,暫不需要靠坐診為生,先前他會盤下這間鋪面,完全是因兮若見不得鎮上沒郎中的緣故,如今有了,他也好專心的陪她,吳嬸子一家這才承了雪歌的恩。
數算著日子,兮若不再嗜睡,卻愈發貪吃起來,雪歌先前每次給她盛滿滿一大碗,可過了上元燈節後便每次只給她端上半碗,兮若吃得不盡興,總要抱怨,雪歌便左一眼右一眼的掃向她的肚子,見此,兮若只能沉默受了,那日回家後她才想起來問他如何將她認出來的,雪歌沒告訴她是因為他認識她的馨香,只冷淡道︰「怎麼也擋也擋不住的大肚子,還敢出來劫|色,永安鎮除了你之外,再沒這麼膽大、厚臉皮的女人了。「
雪歌說完那番話之後,被兮若的雞毛撢子狠狠的敲了兩下,翌日雞毛撢子不見了,兮若屋里屋外的找,最後在小花的笸籮邊找到了光禿禿的撢子桿,隨後在睡得七葷八素的小花嘴邊發現了幾根雞毛,賊贓並獲,不可抵賴,小花十分怨念的盯著雪歌溫文爾雅的淺笑,被兮若拎著後頸子裝進網兜掛在門框上以示懲處。
一日暖過一日,越害怕時間流逝,時間越是過得便一天比一天快,轉眼便入了二月,兮若臨盆在即。
廷昭愈發沒有閑時纏著兮若,段郎中付雪歌租金,那是不小的一筆數目,雪歌婉拒,只說將銀子給吳嬸,算是代養廷昭的佣金,吳嬸推拒不過,後來學著人家大地方,提前給廷昭請了個先生,不管廷昭听不听得懂,每天都是之乎者也,廷昭倒也記得一些。
永安鎮上一共兩個穩婆,一個去年死了,另外一個遠嫁他鄉的女兒要生孩子,她便去看女兒了,兮若要生產,雪歌自是要四處找好技術的穩婆,不放心兮若一個人在家,便喚吳嬸帶了廷昭過去陪著她。
吳嬸問兮若現在一頓吃多少,兮若笑著說半碗,吳嬸很是驚訝,後來兮若補充說雪歌每天會給她做七八頓飯,養豬都沒他那般勤快,吳嬸子靜默片刻,告訴兮若,富貴人家懷孕後期怕孩子太大而難產,都不敢多吃。
兮若恍悟,雪歌寧可多勞累,也不敢讓她吃得太多,是因為他害怕
二月中旬,兮若肚皮仍沒動靜,雪歌面上不慍不火,心中卻焦灼起來,兮若臉上也不再平和,每天最在意的便是院子里的幾株碧桃可開了花,二月十二中午,在碧桃樹下追著小花玩的廷昭累了後,回到兮若身邊,當真吳嬸的面突然好奇的問兮若︰「娘親,弟弟要出來,你為什麼不讓呢?」
吳嬸子驚愕的瞪大了眼,兮若只是低頭撫著肚皮笑,淡淡道︰「娘親等著看碧桃樹開花呢」
她那樣說,可到底沒等到碧桃樹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