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在窗前的雕花小幾上,听著雪歌親手懸上的檐鈴經風推卷,蕩鈴聲悠揚,清脆悅耳。
手執檀香扇,狠搖快擺,扇起香風陣陣,沁人心脾,本該是爽朗、愜意的享受,不曾想越扇越是心氣虛浮,終忍不住,喃喃道,「真是的,怎麼這麼熱呢?」
小花懶洋洋的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了條好像線勒過白饅頭之後的縫隙,略略偏頭掃了眼睡在自己身側的逐陽,那小家伙身上還蓋著小薄毯呢,哪里會熱的那麼夸張啊
見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發生,小花決定對兮若的反常置之不理,復又合眼繼續呼呼。
須臾,兮若又一聲長長的嘆息,「愁人啊,要不我也能泡泡了。」
泡泡?小花突然打起了精神,一雙圓眼楮也開始閃閃發光。
兮若淡淡的掃了一眼小花,神秘兮兮的說道︰「見過美人出浴沒?」
小花瞪圓了一雙眼,連連搖頭。
兮若笑得賊兮兮,抬頭看了一眼逐陽,想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會醒的,剛才廷昭要去戲水,雪歌沒陪他就是因為去給逐陽覓食了,兮若曾說過要買頭女乃牛回來貼補逐陽,可雪歌偏要執著他那個吃什麼性格就像什麼的論調,百般不肯。
此地山勢平緩,沒有猛獸,雪歌跑了老半天才抓回一只倒霉的母狼,回來就听見廷昭要她陪著泡澡,頓時怒火中燒,兮若實在想不明白他燒得哪門勁,等著喂飽了逐陽,扔了母狼後,拎著廷昭就去泡澡了,還不準她跟著一起去。
兮若這會兒坐在這里,滿腦子淨是些綺麗風光,心靜自然涼,關鍵是她怎麼都靜不下來,雪歌干壞事的時候總拉著個背黑鍋的,她自然也要找個墊背的,小花這家伙,好哄的狠
躡手躡腳的靠近水灣子,隱隱有淋水聲淅淅瀝瀝,頓覺心跳非常,耳根子燥熱,卻越發雀躍,扒著巨石伸長脖子,小花依樣學樣。
美景沒瞧見,沒等她反應過來,一件長衫兜頭罩來,清淡的藥香撲鼻而入——被生擒了
其後,雪歌發現兮若很有小花百折不撓的精神,接連十來天,就是廷昭也懂了,一到午休的時候,兮若懶洋洋的叫一聲︰「昭兒。」
廷昭立馬心領神會的應著︰「找爹爹泡泡澡去。」
偶遇陰天下雨,到了時辰,兮若也要條件反射的喊一句︰「昭兒。」
廷昭將一張好看的小臉擠得皺巴巴的,訥訥的應︰「找爹爹——嗚嗚……泡澡」
兮若看見那樣的廷昭,難免會感覺自己有虐待兒童的嫌疑,笑嘻嘻的哄他︰「娘親沒讓你去,今天就不要泡了。」
廷昭睜著霧蒙蒙的大眼,天真的望著她,很是堅定的告訴她︰「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成全娘親的幸福是昭兒義不容辭的責任。」
兮若嘴角抽搐,陪著笑臉哄他,「昭兒,這話你自己學會的?」
廷昭重重的點頭,「恩恩,爹爹說過之後,昭兒就學會了。」
兮若︰……
雪歌勾搭她去偷窺,可每次近在咫尺了又不給她看,進到六月初上,兮若再次溜進一叢灌木中,沒等伸頭就被長衫罩住,很是火大,抓下衣服,伸手拎了跟在她身後的小花就朝雪歌臉上砸去。
雪歌抬手,輕軟的將小花肥嘟嘟的身子撈了過去抱在胸前,溫文淺笑的望著疾奔而來的兮若,淡淡道︰「又惱了?」
兮若瞪著衣衫整齊的雪歌,悶聲悶氣道︰「你耍我?」
雪歌低頭看了眼自己,隨後雲淡風輕道︰「我有說過泡澡是不穿衣服的麼,你最近怎麼,恩,這麼敞亮,莫不是又看了什麼妙書?」
兮若挑起下巴得意洋洋道︰「最近淘來了本《我是花痴我怕誰》,里面說你看見的並不算真美色,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想讓虛的變實的,就要積極爭取,你不爭取,人家怎麼知道你這麼在意他啊」
雪歌皺了皺眉,無可奈何道︰「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說罷瞧見兮若森森然的臉,頓時緘默,伸手捋著因他一句天熱毛長會中暑的借口而被剃得干干淨淨的小花,輕言慢語的說了句︰「蘊娘,你沒有沒覺得,小花其實很有可能是你爹在外頭偷偷生得呢?」
兮若先前因他一句亂七八糟已滿月復怨恨,如今听他這樣說,更是無法忍受,咬牙切齒發狠道︰「原辰,你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許靠近床榻半步,說罷不等雪歌回應,拎了裙擺轉身快速拋開。
結果,沒等到大後天,當天夜里過了子時,兮若抱著玉枕可憐巴巴的站在雪歌吊床前,細聲細氣道︰「原辰,我睡不著。」
雪歌翻著羊皮卷,了然于胸的笑。
六月中旬來到雪歌定下的目的地——泉谷。
泉谷居住著前朝避世的遺民,泉谷外有瘴氣環繞,泉谷內景美人和,遍游山水間是他和她的共同願望,可他們之間還有逐陽和廷昭,顛簸久了總不是個辦法,是以雪歌掂量再掂量,最後選中了泉谷。
若非北辰宮匯聚天下奇人能士,他也不可能知道還有這麼處好地方,最關鍵瘴氣倒是其次,而是泉谷外依著《易經》八卦圖布下的陣法,不諳此道的躲得過瘴氣也逃不開八卦陣,是以,那個地方比永安鎮要安全得多。
雪歌先前盤算著到了泉谷,先去試探試探如何走才是最快捷安全的,沒曾想在泉谷入口處竟撞見了認識了很久很久的故人。
盡管雪歌初見那人的時候尚年幼,如今經風歷雨這麼多年,卻還是一眼便將他認出,恁地激動了,激動過後卻有了一絲莫名的憧憬,那人可以起死回生,那麼對他體內的劇毒可有應對之策——兮若雖是體膚異于常人,卻也不是百毒不侵的,越是在意便越賭不得,因為半分閃失都是他難以承受的。
雪歌極力克制著心中的激蕩,維持著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下車對著仰躺在逐陽手臂粗細的干樹枝上曬太陽的邋遢和尚拱手作揖道︰「多年不見,前輩別來無恙?」
那和尚依舊曬自己的太陽,似乎並沒有听見雪歌的招呼,雪歌頓了片刻,見和尚沒個應聲的打算,復又略略抬高了聲音,招呼道︰「前輩,不曾想天南海北還能遇上,這些年,晚輩時常掛念著前輩……」
許是嫌雪歌的聒噪攪擾了自己的寧靜,曬太陽的和尚一骨碌坐起,惡狠狠的盯著雪歌。
縮在雪歌身後的小花錯愕的瞪著那和尚,那麼細的樹干,那個大個的人居然能在上面翻身,它覺得不可思議,他翻也就翻了,還翻在樹梢,那樹梢比他的小尾巴梢粗不了多少,小花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和尚怒目圓睜了半晌,才紛紛出聲道︰「小子,你才不尿床幾年,竟跑來和貧僧攀交情」
雪歌愣了愣,他不可能認錯人,而這和尚看他的目光確實是在看陌生人。
先前一直坐在車里的兮若听見有人對雪歌這樣說話,頓時上了火氣,將逐陽往榻上一塞,交代廷昭好生看管著,快速走出輜車,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那個出言不遜的和尚。
那和尚的大半邊臉罩著個毛毛扎扎的深色面具,面具下露出的臉讓人看不出年紀,眼珠子顏色似乎很淡,唇紅齒白的,可雪歌管他叫前輩
再看他那身扮相,襟口敞開大半,褲管也卷得老高,邋里邋遢的,一只腳勾著露著腳趾頭的麻鞋,另外那只麻鞋掛在他身側的一根粗樹枝上。
兮若略略將和尚打量了一番過後,跳下輜車,仰頭掐腰對著樹上的和尚大聲道︰「前輩還穿著沙彌的僧袍,果真叫晚輩好生欽佩,話說前輩您是大半道才想出家的麼,是以到了跟咱們這些後生晚輩趾高氣揚的年紀還穿成這樣——亦或許前輩至今仍未……抱歉,說得過了些。」
坐在樹梢上的和尚靜默了片刻,突然從樹梢上掉了下來,小花瞪大了眼楮將他跌落的過程看了個仔細,見他著地後才象征意義側過頭去,伸出一只爪子半遮住眼楮表示憐憫。
半晌,和尚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指著雪歌的鼻尖怒聲怒氣道︰「你這小子怎麼娶了這麼個不討喜的女人,莫非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絕了麼?」
兮若眨了眨眼,隨即邊擄袖子邊向和尚走去,惡聲惡氣道︰「全天下的女人死沒死絕我家夫君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他,你這毛老頭子就快死了。」
雪歌在兮若距那和尚丈遠的距離攬住了兮若的腰身,柔情款款道︰「還要趕路,先回去吧,想來是我認錯了人,攪擾了前輩休息,他不悅也是正常的。」
兮若被雪歌連哄帶騙的拉回了輜車。
不曾想兮若剛坐穩身子,隨即回頭扯住了欲轉身出去的雪歌袖擺,雪歌不解的回過頭看著兮若,兮若訥訥了半天,最後下定決心般的問出了聲來,「原辰,你幾歲才不尿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