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金暉行進,路上正是初見夏木蔭蔭的時候,浩蕩的隊伍除了士兵就是藥令,白色的甲子穿來騎在馬上,和那些大頭兵純粹的陽剛之氣完全不同。二十余名藥令在隊伍里多少顯出幾分柔和之美來,倒真成了隊伍里的一道風景,有時會引來路人的注視。
但是士兵們卻從不多看一眼,總是很恭敬地對待,尤其是對待女藥令,總是分外的小心翼翼。
這天黃三駕馬車也熟練多了,只是黃三喜歡戴雙線紗手套來駕馬,這讓其他駕車的車夫們都眾口一辭地說︰「瞧瞧,謝小郡王家,就連個車夫都透著講究。」
他們可不知道,就連謝長青也覺得這車夫實在過于講究,他自己駕馬車也從不戴線紗手套。線紗手套是可以把韁繩拉得更穩,但更多的作用其實是保護手掌不起繭子︰「黃三,我有時候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這話惹來黃三聲音帶著幾分尖銳地問道︰「誰啊,公子說的是誰?」
「像聲聲,做點什麼小事都好瞎講究,她煮粥非得用干淨的藥甕來煮,而且第一回的粥不喝,又不肯倒掉,每回都熬成糨糊。做肉松的時候,只選脊背上那一小塊兒的肉,肉松里的調料配得比藥還細致……」謝長青頭頭是道的回想了好多,卻沒看見黃三的嘴咧得越來越大,直到了後笑出聲來他才回過神來,然後才發現他把阿容平時那些個小習慣都數了一遍。
只見黃三笑著說︰「公子,您可真細心。」
「一起處得久了,總會發現這些,對一個人有心當然就要用心。」謝長青說完發現,這黃三的嘴咧得更開了。
「平郡王,伙房讓過來問您,今天中午用些什麼。」隨侍照顧謝長青起居的士兵姓許,是名伍長,帶著他的十幾個兵負責這事兒。
一听說吃飯,謝長青就開始皺眉,他挑食,而且濁一般的挑食,就是宮里的御膳他也能食不下咽。當年大公主府就為了給他挑個廚子專門舉行了一場大比試,最後才選中了兩個,所以每到出門,最具挑戰的就是吃。
在別的上面,謝長青無疑是個非常隨和的人,什麼都好商量,獨獨是吃沒得商量。不好吃不愛吃他也不多說,只是吃兩口就放下,然後就讓許伍長撤飯菜。
能被派來照顧謝長青的起居安排,許伍長當然是個腦子靈活的人,于是他就跟著謝長青一塊兒糾結上一頓三餐了。
「就做些時令鮮蔬吧。」謝長青除了糾結菜,還得糾結飯,他的飯和元帥、將軍們的飯都一樣是另起鍋做的,可他吃著總不對味兒。
一听說到了吃飯的點,黃三就和車夫們蹲一塊兒吃大鍋飯菜去了,黃三是個吃什麼都香的,有時候向長青看著都羨慕。吃什麼什麼好吃,那也是個好本事了。
這天謝長青的飯菜用了些時間才做好,黃三回來時,謝長青正對著飯菜在那兒皺眉。黃三看了幾眼,然後問道︰「公子,您怎麼不吃,不好吃嗎?」。
「只是和家里的味道略有不同,有些不慣罷了。」謝長青拿起碗筷胡亂吃了幾口,然後就讓許伍長把飯菜撤了,旁邊兩名侍衛也直搖頭,他們的公子啊,委實是太挑剔了。
打這頓以後,謝長青忽然又發現飯菜能吃了,味道和家里的還是有些區別,不過至少不會吃不下了。于是謝長青起了疑,這日做飯前這會兒特意去小伙房里看了一眼,竟看到了黃三在那和跟伙頭兵說︰「不對,唉呀……少放點,放多了反而奪了味,就不好吃了。公子嘴那麼刁鑽,多一點都嘗得出來。」
這下謝長青听出來了,然後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朝身邊隨行的侍衛說︰「去把黃三叫出來。」
侍衛有些不明所以,把黃三叫出來後,黃三就被謝長青拽回了馬車上。黃三還特不明白地看著謝長青,問道︰「公子,你找我做什麼,別拉別拽呀,這麼多人看著可不好的。」
「知道不好你還來,聲聲,你這姑娘太不讓人省心了。趕緊換了衣裳,我讓人送你回去,這麼大的事你商量也不商量一句就跟著來,也不擔心出事。」謝長青伸手揉了揉黃三……嗯,阿容的臉,臉上果然有一層東西在。
「我不回去,京城里就是個大火坑,你想把我再送回火坑里去嗎?」。阿容心一橫,把臉上的東西抹淨了,頂著張皺巴巴的臉看著謝長青,一臉的可憐無辜模樣。
看著阿容這張臉,謝長青心里又升起些暖潤之意,他知道阿容為什麼要離京,所以末了只是揉了揉可容的頭發說︰「那你換了藥令的衣服,隨隊騎馬。」
「為什麼……」阿容心想難道跟自己在一馬車上他還不舒坦麼,非要把她趕去騎馬。
「聲聲,軍隊隨行不能有女人,藥令除外,你要想待下來就必須換了衣裳。但是藥令有藥令的位置,你既然要隨著就守規矩。你自己想想,青天白日的,就我車上有個姑娘,官兵們該怎麼個心態。」往輕了說是破壞規矩,往重了就可能是動搖軍心,謝長青何嘗不希望和阿容在一個車上一路同行,可有些事總是不能做的。
一听著這話,阿容只能應聲道︰「好吧,那我悄悄地溜到藥令的隊伍里去,好在衣服我也帶來了。」
她早就防著這手了,她不覺得自己能天天在謝長青的注視下不出紕漏。換好了衣裳再溜到藥令的隊伍里,藥令們一看齊齊不作聲,只讓出個位置來給阿容。等安頓好了後,有相熟的藥令不免要問上一句︰「容藥令,你怎麼半道上跑出來了。」
「我要說我追上來的您信麼?」阿容心說這糗事兒就別說開了,多不好呀。
眾藥令當然不信,當即看了看想了想就齊齊露出曖昧的笑,也就不再多言語了︰「容藥令吃過了飯沒有,正好午飯快得了,一塊兒吃飯吧。」
藥令的隊伍里多出個人來,別人不經心看可能不知道,但要是細心了就一定能察覺出來,所以謝長青為這事還是專門去跟楊元帥報備了。哪知楊元帥笑靨靨地看著他良久,然後長嘆一聲︰「還是年青好啊,回頭讓容大姑來我這坐坐,說說話。听說容大姑切脈施針是一把好手,正好讓她給我看看,我這老寒腿還有沒有治。」
這可讓謝長青悶聲不說話了,敢情楊元帥是連他的能力都有疑義,非要問問阿容不可。于是謝長青想起一句話,黃藥師說的︰「姑娘家在診治施藥上有天生的優勢,容易讓病患放下心防。」
謝長青走後,楊元帥又叫了兩名副帥和幾名將軍來,讓他們到時候別見了驚,倒是嚇著了阿容這小姑娘。
而副帥和將軍們對此是眾口一詞︰「年青真好啊!」
可不是好嘛,前頭沒听說容大姑會來,忽然就蹦出來了,那除了年真好這個說法兒外,大家伙兒還能說什麼。
午後,阿容被請到了楊元帥的大帳,她還以為只有楊元帥一個,末了一進去,八雙十六只眼銅鈴似的看著她,讓她差點驚得蹦了起來。好在見得多了,她也學會了淡定,雖然只是表面上的淡定。
一一問候過後,楊元帥說道︰「本來是只有我一個人,他們听說你擅治舊疾,非要一塊等你不可。」
這話是誰說的,誰說的她這輩子就跟詮不共戴天︰「也要看是什麼樣的舊疾,我也是初出師門,並不見得樣樣都精專。」
于是……阿容成了楊元帥等八名軍中主將的藥令,專司替他們施針用藥,也是阿容的藥真有效,這幾位對阿容是愈見親和。
等到金暉時,楊元帥是恨不得阿容生成個男兒身,好天天帶在身邊,阿容听了汗如雨下,心想自己得虧是個姑娘家。
到了金暉後,阿容沒能入住營中,所有的女藥令都住在城里的藥館里,營里的緊急救護由男藥令、藥師進行,後期的護理和用藥以及重癥的後續治療都在藥館進行,由女藥令們負責。
雖然是這樣,但阿容也放心,畢竟這里離軍營不過三十余里,一個半時辰左右就能一個來回︰「容藥令,這幾天趁著還沒打起來,咱們去采藥吧。這附近也有幾處藥山,為了行軍速度,有些常見的藥沒備下來,要趕緊采來制好才是。」
「那也好,那就叫上大家伙一塊兒去吧。」阿容閑著沒事,天天曬太陽早就渾身長毛了。這兩天就處理幾個小癥小患,多是做後勤和守關口的。
下午叫上藥館里的藥令藥女們一塊兒去山上采藥,隨行的有幾名官兵,一是保護二是準備扛藥。出門時又是大太陽在腦袋頂上照著,金暉的陽光足,到底是北方的天兒,太陽要多烈就有金烈,哪像南方春雨、夏雨、秋雨,冬天還是雨。
而這時京里,天氣一點兒也不好,又綿綿地下了雨,整個京城倒是在雨里青青碧碧的分外好看。但是周毅山的臉色一點兒也不好看,只因為他上午剛剛得知一件事——阿容不是回了連雲山,而是壓根就不見了人影,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阿容是跟著謝長青一塊去了金暉!
于是皇帝很生氣,後果……暫時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