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大都違心願,人情多少假文章。」
這日啟程,開陽關和京城的路有一段兒相同的,當然就一塊兒收拾妥當了。連雲山的藥師們對皇帝還是很敬重的,也遠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樣,對皇權壓根不放在心上。
「皇上,這一路上寒濕之氣重,這是袪濕丹及至和丹,皇上服下可保日夜無虞。」這一路上上隨侍在周毅山左右的是余藥令,慣來是最穩妥謙恭的一個人。
這時周毅山在看書,見余藥令遞了丹藥來就看了眼,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問道︰「長青和聲聲呢?」
「回皇上,都在您後頭的馬車上,昨日容藥令似感了風寒,今天咳嗽得厲害,當家正寸步不離地守著吶。」余藥令自是有話答話,也只當是這位隨口一問,他也就隨口一答。
然而周毅山原本舒展的眉和平緩的神色,在听到這一句話時迅速沉了下來,這樣瞬間的變臉余藥令低眉順目沒瞧著,一邊正挑簾子要請事的肖校尉卻看了個正著︰「皇上,屬下有事稟報,這位藥令大人,車內擁擠,要麼您先回避回避。」
等余藥令拎著藥箱出去,周毅山才問道︰「說吧,什麼事。」
「容藥令似乎病得有些嚴重,咳嗽聲一直沒停過,皇上,您不去看看?」肖校尉能有什麼事,無非就是雞毛蒜皮,自打做了三品御前侍衛後,他的人生就剩下這麼點微小的樂趣了。
瞥一眼肖校尉,周毅山真想拿手邊的狼毫筆戳死肖校尉,但是末了忍了下來,瞪道︰「多大點馬車,你讓朕去和長青、聲聲擠著,你在這坐寬敞?」
行啊,還能開玩笑,肖校尉這才連忙說正經事︰「此去開陽關那邊,路上最近不太安全,路上全凍了,加上路不好,派去的人往里探了探就沒再進去,一路上全封了路。」
「嗯,下去吧。」周毅山又拿起了剛才放下的書,雖然一個字沒看進去,但這樣能讓人平靜下來。
連雲山趕往開陽關的藥師隊伍和回京的御駕本應當在次日各奔其路,但是因為天冷路不好,延到第二天才到了晏谷口。
「聲聲,好些了嗎?你先別忙睡,該和午飯了。」謝長青看著阿容那眼楮都睜不開的模樣,不由得心疼,慣是他傷病她來照顧,卻是連自己的身體都沒顧好,這一病起來就真叫一個「如山倒」。
「嗯……又吃飯了,不吃好不好,吃了也不下去,老是堵在胸口難受得很。」阿容難得清醒會兒,那也是剛行了針感覺好受些。
這時晏谷口驛館里的驛承來了,端著藥說道︰「平郡王,您吩咐備的粥點已經備好了,您看是現在端進來還是?」
「進來。」驛承把粥點端來後,謝長青就試了試溫度,見正好合適就把阿容扶起來︰「不論怎麼樣也得吃點東西,你這癥狀也是來得奇怪,丹藥施針不見效,你自己給開的湯藥也不見好,反倒今天似是越見嚴重。」
捱不過謝長勸,阿容喝了點粥,但是對平時極喜歡的點心卻看都不看一眼,實在是沒胃口︰「或許是前些日子繃得太緊了,現在一懈怠下來就渾身上下的不對勁兒。人不說是嘛,餓不死累不壞,閑得死歇得壞嘛」
听著她這又一套一套的,謝長青既是止不住想笑,又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還是累著了,回京後歇一段時間,你別把自己弄得跟風車似的沒個消停。」
「那咱回京,不去開陽關了,省得你說我跟風車似的不消停。」阿容一邊打呵欠,一邊還沒忘回一句。
見她困成這模樣,謝長青也不忍心擾了她︰「回京也好,舟車勞頓上來還要去施診布藥只會更累著。」
躺下後听著謝長青說了這句,阿容差點又坐了起來︰「別別別,我錯了還不成嗎,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讓我去,你這不是緊著讓我撓心嘛」
等阿容睡下後,謝長青就皺眉坐在窗台前,窗外正是明光照雪分外妖嬈的西北風光,這一路上不好走。開陽關上的路封了,他自然也知道,不過走河道還是安全的。
就在謝長青沉思著的時候,李同和在門外輕聲問道︰「爺,您在嗎?」。
听著聲音謝長青就推門而出︰「去那頭說,聲聲剛睡下。」
到廊盡頭,風雪吹來正是寒風刺骨的時候,而李同和的消息則比這寒風還更加刺骨幾分︰「爺,謝大家和大公主被檔在開陽關了,關里眼下米糧不濟,去探消息人回報,說是謝大家令著幾名藥令出診被暴風雪困在開陽關外的林子里,至今還沒找著人,已經過去四天了。」
「父親被困了?派人出去找了嗎,母親怎麼樣,城里還安穩嗎?」。謝長青一听這消息,臉上就自然而然地多了幾分急躁。
「爺,城里還安好,大公主也安好。開陽關那邊,當年我隨軍打仗去過,山深林密,天晴好時彎彎繞繞的還能出來,要是一踫上風雪天,當地人都得迷路。謝大家是六天前去出診的,那時候天兒還好得很,這回程地就起了暴風雪。」李同和得了信兒後看了良久,這會兒盡量把事情描述得清楚一些,也是為了安謝長青的心。
其實開陽關謝長青也去過,打小隨謝大家行醫四方,衛朝少有他沒去過的地方︰「準備啟程,你立馬整一隊藥令、藥侍出來,跟他們把困難說清楚,願意去的就安排同行,不願去的就護送聲聲回京。同和,你就不要去了,在聲聲身邊護著她。」
對于謝長青的安排,李同和並不同意︰「爺,我知道您也去過開陽關,但是當年我們在那兒駐扎過大半年,我去了能更方便結。至于容藥令,有藥令們關照也是一樣的。」
一想也是,畢竟阿容現在在病中,其實謝長青想帶著阿容一塊,這樣才能放心。可是眼下阿容病成這樣,他怎麼也不能再讓阿容一路風雪相隨。
開陽關不能不去,阿容又去不得,當然只能交托給自己信得過的人關照︰「你現在立刻去請齊大先生來,只有交托給齊大先生我才能安得下心。」
「是,爺,我這就去請。」李同和說罷立刻轉身。
而謝長青則緩緩地步回了屋里,門一關上,門雪就被當在了外頭。屋里這時正燒著火牆,自然顯得得暖融融的,阿容也睡得極踏實。
看著阿容靜靜穩穩地睡容,謝長青禁不住駐了口氣,行了幾步坐到床榻邊上,眼神柔柔地看著阿容。許久後伸出手輕觸了觸阿容的臉頰,又是一聲嘆息過後,謝長青輕聲道︰「聲聲,你從前好說好事多磨,如今我們也要好事多磨了。」
或許是謝長青的嘆息聲驚醒了阿容,她模模糊糊的在睡夢中咕噥了一聲︰「長青,熱……別壓…被子」
因為阿容睡覺實在不怎麼老實,這些天病著更不能受半點涼,所以謝長青總是壓著她的被角不讓她伸手伸腿出來。
沒想到她睡夢中都念叨著這個,謝長青松了松壓得過緊的被子,笑得一臉溫切,就像是四十度的溫水似的,暖暖地沁人心脾︰「沒你這麼不老實,這一手一腳力氣,將來半夜里豈不是要被我踹床底下去。」
這個暢想讓謝長青覺得挺愉悅,心頭的郁郁又去了幾分,這時齊大先生也到了門外。
領著齊大先生一塊兒到了偏廳里坐下,謝長青特慎重地把阿容的安全托付給齊大先生。齊大先生見謝長青這般慎重,自然也肅然起來︰「爺,您且安心,容藥令托付到我這兒,必當安全無虞地在連雲山等您回來,誰來也傷不了容藥令半分。」
「勞煩齊大先生了,在我回來前,千萬不要讓阿空去京城,好好在連雲山養著,京里難得太平,別受了牽連。」謝長青擔心的還是阿容太過藥令莽撞,京城里的事沾上邊就得出問題,何況阿容這脾性,就是個招事兒的。
也因為京里有周毅山,阿容絕對不是周毅山的對手,好在有齊大先生一路周護,否則謝長青怎麼能舍得了。
「爺,您說的我記住了,也明白因由,爺請放心,京城風浪再大也沾不到連雲山,更沾不到容藥令身上。」齊大先生自然不是一般人,在軍中待這麼多年,處處要和軍中大將打交道,那一個個火爆性子的將軍們在他面前,還不照樣得服帖。
安排啟程的時候是下午,謝長青這時已經在阿容的床榻邊坐了良久,或說幾句話,或只是看著,最後等李同和來請時。謝長青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緊緊握了握阿容的手道︰「聲聲,不必等你回連雲山,半道兒上我定追得上來。」
出了門返身關上,謝長青頓了頓身半晌沒動靜,旁人也不敢催促,末了謝長青看著齊大先生低聲道︰「聲聲的藥斟酌著用,一路上讓她好好歇著,正好補補覺」
聞言,齊大先生先是皺眉,他明白謝長青什麼意思,但這違背施藥之人的本心。不過權衡再三,齊大先生也不得不承認這或許是比較妥當的辦法︰「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