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揚子洲後沒多久就是年節里了,阿容沒工夫考慮醫啊藥啊的事兒,她現在是十幾個孩子的先生,既然帶了孩子們出來,就得照顧飲食起居,保障孩子們健康成長,當然還得兼顧照顧照顧孩子們的情緒。
記得連雲山每年到年節里都能領得到新衣,阿容一琢磨,孩子們每個人給點銀錢,說是吃穿不愁,但總有點想買的東西。還得再置辦幾身衣裳,穿新衣過新年嘛,這就是阿容固有的想法兒了。
藥師們見她忙,也知道時間長著,也不急著問這問那兒,反而指派著自家隨行的弟子幫著阿容做了不少事兒。
這天逢著三十兒,揚子洲這邊兒三十有燈會,阿容就領著孩子們去逛燈會︰「姚藥令,你還是別走動了,在這里坐著,我們領他們去逛燈會就行了。」
「那也成,李藥侍,那我就上這兒坐著。」她現在腳還是有些不靈便,尤其是一到冬天就感覺自己的腳跟木頭做的一樣,走幾步就疲累得很。
看著李藥侍領著人離去後,阿容就到街邊的茶館里坐著,時值隆冬又連著幾日的雪,茶館里人少得很。三三兩兩地圍在爐邊,說的自然是來來往往的閑話兒。
「誒,听說京里皇上一病不起,連著好些日子都沒上朝了。」說話的是一名著棉衣的客商,看他的模樣,似乎對于皇帝病了有些惋惜。
「誰知道啊,別說,咱們這位皇上還真是個好皇上啊,可不能就這麼倒下去了。就說今年把海寇平了,又減了稅免了役,誰不是交口稱贊。」似乎大家伙兒對這話題還都挺感興趣。
可阿容不感興趣,周毅山是死是活京里成堆兒的藥師、藥令,那不歸她感興趣的範圍︰「小二哥,來壺天冬茶,加點草錢子,備些時令點心。」
「得 ,客官您稍等。」小二應聲離去。
這時旁邊圍著說京里八卦的人又說道︰「先皇駕崩時,帝宮起的是一顆金星,如今還在天邊兒掛著吶。我看著這星子還亮堂著,皇上應該沒事兒吧。」
也有還不知道這事的咂舌說︰「金星啊?千年難得見一位,可幸是咱們遇上了,那這樣說來皇上就更不能出事兒了,可得安安平平地治個太平天下才好。」
「可不是嘛,希望連雲山的藥師們這回也能妙手回春。」
說到連雲山時大家伙兒又一陣沉默,接著有人說︰「說到連雲山,听說明年要藥館改醫館,以後連雲山就只管藥了,你們說這事兒有譜沒譜?」
有人問自然就有人答︰「什麼譜不譜的,不就是啟用醫師來坐堂嘛,從前不就這樣,只是醫師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而已。現在更像是給醫師正名,藥還不是連雲山的藥師們煉出來的,那有什麼沒譜的。」
眾人一想也是,反正還是連雲山的藥,那還操什麼心,從前也是要醫侍及上開具病癥書才得取藥,而到藥師那兒藥令及上才能開具病癥書。
來來去去的,茶館里說的盡是關于各地的小道消息,阿容听得膩了就結賬下樓來,迎門一看就見著了盞棠花燈,紅紅艷艷地好不熱鬧。
往花燈前一站,剛想說買下這盞茶燈,就伸出一只手來率先把茶燈取下了。阿容偏著腦袋一看,頓時愣在原地,取下花燈的不是旁人,正是肖校尉
差一點阿容就叫出口了,幸好她沒叫,還把視線落在了旁邊的花燈下。
「小稻,是不是這盞?」肖校尉取了花燈回頭問道。
小稻?肖校尉?然後阿容就意識到,可能不是來找她的,而且肖校尉也沒有認出她來,這可讓阿容高興地想拍掌。
再往後頭看,小稻和小麥兩人正穿著藥侍的衣裝走過來,小稻笑眯眯地沖肖校尉說︰「肖大哥,我要最上頭那盞,那棠花燈……從前阿容倒是最喜歡這樣的,熱鬧又打眼。」
「也不知道阿容到底在哪兒,她跟爺鬧什麼呢,鬧得連人都不見影兒。」小麥這時的模樣更見了幾分溫雅干淨,發里點著翡翠頭面端是一個標致的姑娘。
而小稻呢,則顯得爽朗活潑,縱便是也快十八、九的人了,可依舊還是小姑娘的儀態舉止︰「折騰嘛,阿容從前就是個折騰的,不折騰得爺這輩子待她是含著怕化、捧著怕摔是不會罷休的。」
這話說得一旁的阿容直瞪眼兒,心說︰「什麼叫我折騰啊,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好不好,你們倆到底是誰的姐妹啊,盡向著他說話。」
倒是肖校尉說得公允︰「我看他們是相互折騰,未必也全是容藥令起的因由。」
其實肖校尉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他們倆折騰著就算了,還插個頂天兒的要一塊攪和,能不折騰嘛」
「這話我愛听,爺似也二十五、六了,阿容也二十了,他們再折騰也得有個頭了。」小稻這時正捱在肖校尉身邊兒,兩人親昵的模樣讓阿容在一邊差點兒看得愣了眼。
「是呀,姐姐也十八了,肖大哥年紀也不小了,你們倆折騰到頭了沒?」小麥笑眼看著那捱在一塊兒的,滿是調侃地說道。
這話說出來,小稻倒是沒什麼,反而是肖校尉有些尷尬不自在︰「呸,你也就比我小一丁點兒,我倒是有個能折騰的了,你呢?」
「懶得理你」小麥側過身去不說話了。
惹得小稻和肖校尉相視而笑,兩人這就又上前拉著小麥一塊往前走過去了。
讓攤主拿了棠花燈,阿容看向相攜離去的三人,心里有點小小小小的感傷,感傷過後又挺安心︰「至少說明我的行蹤還是挺嚴實的,那為什麼連雲山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
這會兒沒人打擾她了,她就開始琢磨啊,這老話說得好啊——有異必妖。那她這事兒妖在哪兒了,在京里的時候不還好好的沒人知道嗎,怎麼一出京城後就……
「蔣藥令、秦藥師?」天下藥師出連雲山,阿容想的不外乎這兩個,那到底是誰把事兒透出去的,而且還透得只有一小撮人知道。要透得這麼妙,可不是蔣藥令的外山身份能做到的。
然後答案就浮出水面了——秦安
提著棠花燈找了個地方坐下,阿容開始尋思一些事兒,比如黃藥師跟她說︰「長青也多有不易,你怨不礙,別恨他。他這一輩子,多是艱辛磨難,看著無限風光,可卻是站在險峰上。」
再比如黃藥師還隱約說過似如︰「他也不得已,里應外合布下的局,又是極親近的人,他開始也沒想明白……」
雖然這類的話說得很少,但是阿容記得,這時再想起秦安來,阿容的腳就邁不動步子了。種種從前注意到過,卻沒深思的涌上來︰「謝長青……」
這下可是真正的咬牙切齒憤恨到骨子里了,敢情這人就耍著她玩兒。她自以為自己消失得很好,沒有蹤跡,結果老早就被人給逮了個正著,她還自得其樂地認為沒誰找著了她。
「混帳……」阿容暴躁了,十分暴躁,拎著花燈和領著孩子們逛街的李藥侍說了一聲,大步流星地回了春懷堂。
「喲,阿容回來了,怎麼滿臉的……誰惹你了?」問話的是鐘藥師。
把棠花燈遞鐘藥師懷里,阿容道︰「鐘藥師大人,我師父呢?」
見阿容這滿臉憤憤然,鐘藥師手迅速地朝後頭一指說︰「在煉藥房里烤吃的」
這時古藥師和金藥師正和黃藥師一塊兒在煉藥房里蹲著,爐里是什麼丹藥他們不關心,就關心爐底下那兩只雞︰「熟了沒,快能吃了吧。」
「哪有那麼快,等會兒再說,你看……」
藥師們正討論著的時候,阿容推開門一聲怒吼︰「師父……」
「這麼大聲做什麼,又怎麼了?」黃藥師看著爐火,完全顧不上看阿容是啥表情。
「你和謝長青一塊兒騙我」阿容怒視著黃藥師。
這下古藥師和金藥師連爐底下的雞也顧不上了,連借口都不找地就溜了。留下黃藥師在那兒咽了口唾沫,干笑兩聲說︰「哪里騙你了,我怎麼會騙你呢。」
死不承認,阿容湊近了黃藥師,蹲下來繼續瞪著︰「秦安……師父早就知道了吧,還瞞著我,我要早知道是他我……」
涼涼地瞥了她一眼,黃藥師說︰「要早知道是他,你想怎麼樣,說啊」
「我……我惹不起我躲得起」
她這氣鼓鼓的模樣黃藥師看得直想笑,之所以把阿容圈在身邊兒,可不就是為了看她這惱羞成怒的模樣嘛︰「躲什麼,該躲的不是你,你個傻到姥姥家去的。他讓你難受了,你就緊著也讓他不好過唄,省得你在這氣得干瞪著我……」
「師父」阿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啥滋味兒,反正什麼樣兒的念頭想法感覺都有,歸攏不出一個統一的來。
反正她就知道自己心里挺不好過的,她更恨自己的是,為什麼這會兒想起謝長青來又不是那麼怨了,明明……明明……
唉到最後阿容一聲嘆息,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了句家鄉話兒︰「生得輕」
生得輕麼,有骨頭賤的意思,但沒這麼狠,阿容現在正琢磨著,謝長青要是以秦安的面目再來她得干點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