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里起了雨,細碎地敲打在瓦片與枝葉上,院里便響起了如落了棗花落地一般的「簌簌」之聲。一簾通透的青雨珠把雨和風隔在了外面,阿容就坐在簾前,微微仰頭,卻不是在看窗外的風景,而是在想——她究竟要怎麼跟謝長青說。
有些話藏了由來以久,就是做夢時也不敢輕易出口,然而眼前呢。看著謝長青分外認真的面容,阿容感到了深深的自責。
當他毫無隱瞞時,她卻藏著很多的秘密無法吐露出一個字來︰「長青,我總嘗試想把自己的遭遇說出來,可是每當話到嘴邊的時候,又容易覺得無從說起。我們之間自然不能再有任何隱瞞,更不能再拿那些搪塞旁人的話兒來跟你說……」
其實這時候如果謝長青堅持听下去,說不定阿容就把實話倒出來了,但是謝長青的「聖人癖」就如同阿容所理解的一樣無可救藥。對外人是這樣,對阿容就更是這樣了。
他拿了披風圍在她身上,只一句話就抵消了阿容的諸多糾結︰「聲聲,我們有一輩子,或許你可以留著慢慢說。」
眉眼微松開,阿容仰面看著謝長青道︰「今天我繼續給你講故事吧,今天講《莊周夢蝶》。」
其實都是真實的,只是遙想起來,恍然覺得從前便如同夢境一般,而眼前的也才初覺真實、踏實。
次日醒了雨霽雲開,滿園的落花遂鋪成了錦,謝長青慣來的習慣就是早晚練劍,只是現在添了阿容在旁邊跟看武俠片兒似地看著。
「長青,你會吹笛嗎?」。用藥用針好輕功,如果再會吹笛,那就正好是桃花島主的原型兒了阿容最愛武俠,除卻西門吹雪就愛黃老邪。
稍稍收了劍勢,謝長青回身問道︰「會,想听還是想學?」
還沒等阿容回答,外頭就有藥館的藥童前來遞話兒︰「兩位藥師大人安好,師父派弟子來請二位藥師大人到前廳敘話兒,二位藥師大人若是正得便,就請隨弟子這邊走。」
兩人當即就隨那藥童去前廳,那位陳姓的藥令正在那兒急得滿頭大汗,見二人一出來連忙迎上來說︰「兩位藥師大人來得正好,剛剛收治了一例病患,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也鬧不明白她是怎麼一回事。」
听著怎麼像精神分裂癥呢,阿容心想這時代不知道有沒有精神科。
看了眼謝長青,便見他也回望著自己,兩人遂一笑,謝長青道︰「陳藥令帶我們去看看吧,能盡一份力也好。」
等到收治病患的院兒里時,人正好好端坐在那兒,閑模閑樣兒的,從背影看來,倒像是一儀態端莊的模樣兒。
「阿葉?」阿容一看之下不由得大驚,經年不見,再相見卻沒想到是在這樣兒的情境之下。
這時的阿葉大概是陳藥令嘴里說的清醒的時候,听到阿容的聲音就起身來了︰「阿容……對,你現在已經是謝夫人了,民婦見過平郡王,還請恕民婦失禮之罪。」
待阿容倒還是往日的模樣兒,阿葉這些年來跟著胡升平各地為官,這時候就顯出歷練來了。
「不必多禮,即有疾在身,且坐下便是了。」謝長青待外人,多是一副的神仙兒模樣,這時候再拿出來阿容總覺得沒以前那遠遠看著的仙勁兒了。
顧不得糾結自家的男人成什麼樣兒了,阿容這時更想問阿葉為什麼成了這樣兒︰「阿葉,你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接著阿容就見識了一遍什麼叫未語淚先流,阿葉都還沒吐出一個囫圇字兒來,眼淚就流了下來。見狀阿容趕緊朝謝長青和陳藥令擺手,他們自然明了地回避了。
「好了,先別急著抹淚,把事兒說清楚了,總能想著辦法,你這老是抹淚的,也解決不了問題啊」阿容說著話就遞了帕子給阿葉。
接過帕子,阿葉就擦淚,卻把臉上的淚越擦越多,這可讓阿容看著都愁,好歹勸住了阿葉才說道︰「……阿容,你說我該怎麼辦,我這輩子除了相公兒子就是兒子相公,哪還有別的。猛地一出這事,我……我真是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說著說著,阿葉的眼神就開始模糊起來,沒多會兒就開始喃喃地說著一些斷斷續續的話,一會兒說叫「榮兒、榮兒」,一會兒嘴里又是「升平、升平」的。有時候又顯得特別恐懼,有時候又一臉的平和。
「看來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這胡升平官做得好好的,怎麼還能出這事兒……」說到這兒阿容停下了聲兒,因為她開始覺得這件事或許和她有關系。
這胡升平原本是容家那位當家的派系,這遭罪也不為別的,謝長青和周毅山連手打壓,把容璟福的黨羽都掃清了。末了,胡長平這好好的京官兒也就做不下去了,被外放到晉國來當使臣。
大國使節本來好當,可奈何晉國離衛朝太遠,路上就出了事兒。
施了定心針兒,安撫著阿葉去歇下,阿容又折出園子去找謝長青。把事情跟謝長青說過後,謝長青也是皺著張臉。
「當時牽扯到胡升平,我還特地讓他們好好安排,原想著在晉國為使三年再回京里,到時候再委以重任也算是有個由頭。按說使節是儀仗和護衛充足,路上也有接應,不至于出這樣的事,這樣吧……我這就讓人去打听打听,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的。」謝長青說完就去安排,他也沒想到原本想給個好,卻反成了禍端
一堆人反而出了事,阿容疑惑地道︰「我們一路走來,不是挺太平的嘛,我們才倆人呢,他們一大隊人怎麼反而出事兒了。」
到底是多年四處行醫施藥,謝長青對這些事倒清楚得很︰「在這邊兒道上有個說法,劫眾不劫寡,人少要麼是沒貴重物件,要麼是手底下硬。而且我們是穿著藥師袍過來的,自然相安無事。」
「做藥師真幸福,罪不及身,行路得安,四處吃得開」阿容感慨了,心想著得虧自己會這個,要不然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晚上打听事的人就回來了,跟阿容和謝長青把事兒一說,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晉國地界上是太平的,原來是在賀靈一帶出的事,那里歸離國管轄。
而胡升平正逢著打仗前後,這不就被逮了個正著
听完事兒後,謝長青說道︰「看來這回要看你的了,聲聲」
靠她……靠她就完全不靠譜了,阿容說道「靠我,靠我可救不出人來,這救人于危難之間的事兒我可干不擅長。」
「雲木珠,她眼下就在賀靈山的旗峰營那邊,離國王女也帶得兵,眼下旗峰營就是她所轄制。」說實話,謝長青反而對雲木珠沒什麼太多印象,不過阿容後來跟他說過雲木珠救了他的事,多少對雲木珠謝長青還是存著些感激的。
要不是雲木珠,他這輩子就圓不了了,到現在終得了圓滿,不是該好好謝謝這姑娘麼
「那我去了,雲木珠不會轉臉就不認人吧」那總是紅紅火火一身的姑娘,阿容想想覺得不太保險。
「你救了離國這麼多百姓,離國傳言雲木珠是個明大義,有大胸襟的王女,你去了自會無礙。胡升平對他們來說也並不重要……再說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我們一道去。」他多年在各國行走,不管哪個邊夷小國,自然都有辦法進出。
離國是要去的,可是還是得先把阿葉的病情穩定下來,待過幾日那陳藥令熟悉了施針施藥的規律後,阿容才和謝長青一塊兒啟程。
從寒單到賀靈山有幾天的路程,趕到那兒的時候卻發現賀靈山旗峰營一帶無比熱鬧,這才知道是雲木珠快要舉行婚禮了。
這一下就更好相見了,只托說是賀婚禮來的,讓人帶了禮單和拜貼,末了就順利地見到了雲木珠。
「黃花朵,你這回要幫我,他們逼我成親,你是知道我喜歡誰的……」誰能想得到雲木珠打頭第一句就是這個,這讓阿容和謝長青都不由得愣神。
訥訥地回過神來,阿容說道︰「再喜歡你也不能為妾為小吧,要知道你可是大王女,而且你應該接到消息了吧……」
這消息指的當然是周毅山立姚海棠為後的消息,立後要聖旨明發天下,布告各洲郡,向來關心衛朝動向的離國只怕早就接到消息了。
然而雲木珠卻又說道︰「誰說我要嫁給他,比起喜歡他來,我更不願意嫁一個我不願意接受的人。按你們衛朝人的話來說,吾自愛自珍,不願屈從」
……
這果然是個各種勁爆,各種帶勁兒的姑娘,可是敵營陣中她總不可能答應人幫人王女逃婚,那到時候作孽的就是她和謝長青。
「雲木珠,你也听我說一句,我和長青只身前來,並沒有帶隨從,我們倆能幫你的實在不多。但是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的。」阿容覺得憑個人的力量那是不可能幫得到雲木珠的。
「你們怎麼就自己來啊那我想想……要不你幫我配副藥——伏息丹」
伏息丹?阿容表示終于有種丹藥,是她連名字都沒听過的,于是她深表興趣。
一邊的謝長青在搖頭,心里嘆道︰「阿容啊,你總是這樣兒,一到藥上就犯糊涂,這藥豈是好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