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揚子洲夏木初成蔭,涼風除送爽,這幾日里不管是走碼頭還是出海打漁的,又或是路上的商族都听著揚子洲各處盛傳的消息——連雲山那對兒剛出生的小女圭女圭要回來了。
不管什麼時候,連雲山得了後人,天下人都多是抱善意的歡喜,畢竟謝氏一家行醫濟世幾百年。論起來,百姓們對連雲山的感情,那可比對衛朝的感情深得多了。
這一天碼頭上起了濃濃的霧氣,江面上帆收攏、船靠岸,揚子洲頭的浣衣女們正一如即往地洗著衣裳。這時水暖和了,自然不必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正在姑娘們或小聲說話,或麻溜地洗衣裳時,江面上響起了一陣船櫓之聲。
放眼朝霧氣彌漫的江面上看過去時,一艘大船緩緩地卷起浪花破霧而來,船身上有連雲山的徽記,是一縷如朱如玄的流雲。
這時船工喊了聲號子︰「誒……靠岸嘍喂……」
在船工的號子聲中,悶悶的一聲「咚」船便穩穩地依靠在了碼頭,靠了岸後半晌半晌沒有任何動靜和聲音,只听見水的拍打聲輕輕淺淺地傳來。
在船上的諸人都不動,那是因為得等接應的隊伍來,從碼頭到春懷堂可是有一段路的,平時倒是不礙,現在有倆小女圭女圭,步行總是不方便的。
這會兒阿容正抱著謝青塵在船的另一側看水面上漸漸升起的朝陽,起先是一團淡淡暈染出來的橙色,接著便慢慢地幻化出七彩的光輝︰「長青,太陽升起來了……」
咦,這話兒可真耳熟,阿容想了想不由得生笑,太陽升起來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而她要面對的是很多東西,她也會在心里問自己怕不怕,但是一看謝長青的一雙兒女,又覺得什麼也不怕了。
當阿容說太陽升起來了的時候,謝長青正在逗著女兒玩兒,他對小青遲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當然對兒子也一樣,不過明顯的女兒在他那兒更嬌嗲。
「嗯,悔嗎?」。雖然沒說具體的為什麼悔,但是謝長青意指的很明顯。
搖頭笑了笑,騰出只手來掐了把女兒的小粉臉蛋兒,看著青遲癟了嘴看著謝長青那副告狀的小模樣兒她就特歡喜︰「不悔,都說人離鄉賤,那近鄉又何必怯。」
也許是被青遲的小眼神兒給揪住了,謝長青輕拍了阿容的手,才揉著青遲要哭不哭的小臉兒說︰「乖,別哭,娘親就是這麼淘氣。」
怒視著這父女倆兒,阿容說︰「你才淘氣呢。」
在阿容似嬌如嗔地說這話時,姚承鄴就在那兒嘆氣,越來越小婦人了,他從前那憨傻可人的妹子呢。
「你也喜歡黃花朵兒?」雲木珠終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听了這話兒姚承鄴就側目看著雲木珠,有種被撞破了心思的尷尬,但更多的是瞪著雲木珠直想踹飛了她才好︰「對,我喜歡她,我也喜歡你」
然後雲木珠就糾結了,因為她分不清這是真是假,于是糾結了會兒後,雲木珠就特認真地回話說︰「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哈哈哈哈……」于是阿容和謝長青都很不厚道地笑了,原本來圍觀的人卻反倒被他們倆兒圍觀了去。
歡笑聲中有人來傳話說可以下船了,接應的馬車正在碼頭上候著,一行人便笑語靨靨地下船而去。
大公和和謝儀溫先行上了第一輛馬車,余人便隨意地上馬車,這時馬車是駛往春華館的,也是阿容的春懷堂過于小了些,總得安置得下這麼多人才行。
到了春華館里,一看可真熱鬧,來來往往的連雲山諸人不說,各路官員親屬、內眷竟也來了不少。過幾天就是百日宴,這時候來倒也正合適。
「來來來,我瞅瞅我倆小徒孫長什麼模樣兒,是像阿容啊還是像長青。」藥王不在,這會兒連雲山的人里誰還能跟黃藥師搶。
左手抱青塵,右手抱青遲,黃藥師笑得那是相當滿足啊。大公主和謝大家見狀都不由得笑,連帶著眾人也是滿臉的喜氣。
這時鐘藥師湊在黃藥師旁邊看了幾眼說︰「兒像娘,女像爹,這可都是福相兒。」
「對對對,可不是有福的嘛」眾人連連應和。
初回揚子洲這幾天忙得很,里外準備又是百日宴,辦完了百日宴還要接待京里來的宗府官員,造譜入冊還有些手續要辦。等這一簍子事兒辦下來,就已經是六月初了。
真正閑下來的時候是大公和謝儀溫領著連雲山眾人回京後,除了黃藥師外,連雲山一眾人基本都回了,姚承鄴和雲木珠自然也還在。
這日里閑下來,阿容就預備和謝長青一塊兒去看設立在揚子洲的藥廠,當阿容看到「連雲山制藥」的時候,那真叫一個哭笑不得。
「往這邊進去,先換了衣服,待會兒過了薰蒸室才能進里邊去。」黃藥師熟門熟路地跟一行人解說著,這里主要是他在管著,就衛朝來說沒人比他更熟悉了。
「師父,您就不奇怪這些東西為什麼可以治病救人嗎?」。阿容心想謝長青都質疑過,為什麼黃藥師就接受得比誰都順溜。
對于她的問題,黃藥師頭也不回地答道︰「阿容,你記得上古藥書上說取萬物之精粹,直入血脈而行藥,則見效如神嗎?這應該算是出現過的東西吧,雖然從青霉上取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那天我忽然想明白了。」
于是阿容好奇地問道︰「師父是怎麼想明白的?」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它就是能治病救人,那我還奇怪什麼。路都平坦得可以通過四駕馬車了,我還奇怪路為什麼在這兒,那不是自個兒鑽死胡同里去了嘛」黃藥師說得侃然,末了就在阿容要開始佩服他的時候,他話鋒一轉說道︰「阿容,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會起作用嗎,對于這個還真沒人理解得了,嗯……除了皇上。」
這一句「除了皇上」明顯地十分多余,阿容眉頭動了動側臉看謝長青,謝長青就回望著她,拍了拍她的腦袋說︰「我也想弄明白。」
然後姚承鄴和雲木珠也在一邊湊熱鬧說︰「我也一樣。」
那可怎麼解釋才好,進薰蒸室的路上阿容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最後一甩腦袋說︰「那得看這里有些什麼東西,如果有的話或許能解釋得通。」
「什麼東西,你跟我說說,這里有什麼沒誰有我清楚。」黃藥師一听真能解釋出來,立馬就感興趣了,連帶著另外幾人也豎起耳朵來听。
瞥了湊上來的黃藥師一眼,又看著余人的眼神,阿容說道︰「試驗室,顯微鏡,培養箱……師父,這里有沒有啊」
只見黃藥師一擊雙掌,說道︰「沒有」
沒有擊個什麼掌,阿容沒好氣地出了薰蒸室,然後眼前的場景就把她震撼了,完全像是現代化的車間,不過很多東西還是非常原始替代品。沒有電力只有人力,這麼原始的狀態下,阿容不由得心生敬佩,能在這樣的條件下把藥制得這麼精確……
絕對不是周毅山一個人能做得出來的,那得是多少人智慧的結晶,阿容贊嘆了一聲,然後說道︰「有了這些東西,我想我能做出更多的來。但是師父,我還是那句話,這些東西能帶來很神奇的療效,近乎像是奇跡,但是也同樣是這東西,能給天下眾生帶來滅頂之災。」
她這話說完,一時間沉默像是會傳染的疾病一樣迅速地蔓延開來,眾人皆靜默無聲的思索著什麼。
最後黃藥師說道︰「為什麼?」
拿起一瓶成品青霉素,阿容說︰「這時候就只一瓶能見奇效,諸癥能消,但是或許幾年、十幾年之後,幾瓶才能把風寒治好。同樣是風寒,丹藥也能治得好,只是收效要緩一些,但是丹藥治療風寒,多會有固本培元的作用。」
這時謝長青說道︰「也就是說,它很有效,但是它僅只是有效而已,而且有一天還會失效?」
點了點頭,阿容接著說道︰「所以不能濫用,用時一定要慎而又慎,但凡是丹藥能治好的一定不要用它。周歲內和孕期的婦人更不能用,尤其是懷孕的婦人,一旦用了可能會對孩子產生一定的影響。」
這時阿容特意把事情往嚴重說,因為這抗生素是她帶到衛朝來的,它本不應該出現。但是既然出現了,她就希望至少不會像現代一樣出現濫用抗生素的現象,常癥用抗生素,到了重癥時將會無藥可用。
自然,也是現代的抗生素太好獲得,遍地都是,真想買個純中藥還得左看右看。
「那這東西可算傷人一百,自損八十,本來我覺得這是奇跡,現在想想這東西還是供得高高的比較好。」雲木珠撇著嘴說道。
「只要不濫用,它依然還是可以從生死邊緣把人救回來的東西,在搶時間上沒有誰比得過它。」阿容潑完涼水過後,還是覺得不要太涼了,畢竟這東西也確實有它的長處在。
存在即合理,但必需保證它被合理地使用,那它的存在才會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