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並未與阿娘說事情的經過,只告訴她,吟妃是失足落水,也絕口未提我被下毒一事。
阿娘雖是將信將疑,但她大抵也想不出我要說謊的原因,只是微眯著眸看了我半晌,又道,「吟妃那里,為娘自然會去走一趟。日後,你若再見到她,她就是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要去理會。知道了嗎?」
我見阿娘神色鄭重,慌忙點頭。
阿娘又道,「一會我會宣樂太醫過來給你瞧瞧,太醫開的藥,你要按時按量的吃。這初春的水冰寒,你身子又素來虛弱,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該隨隨便便往水里跳。」
阿娘緊接著身子這個話題,又是一番反復叮囑,見我神色始終謙順,這才滿意地離開了。
阿娘走後,我又將右手袖子撩起,頓時,頭皮緊緊發麻。
那一截青紫到這時已經退到了小手指處,看起來,便和當年四哥的尸身被發現時一模一樣。
我身體不由自主一顫,心又緊又寒。
至此,雖然墨夷並未回答我的假設,但我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四哥是中毒身亡。只是,三年前,吟妃還並未到九黎和親,那麼這毒,是誰人下的?
阿因走到我身旁,低聲問,「公主,這事不和娘娘說?」
我有些僵硬地對上阿因的臉,見她神色簡單,便知她還沒有將四哥的死和我這時手臂的模樣聯系起來,我對她搖搖頭,「不要說。」
我不能讓阿娘知道四哥是中毒死的。
雖然我有六個哥哥,但是事實上,只有太子哥哥,四哥,六哥,還有我,才是阿娘親生。三年前,四哥去世之時,我和六哥正在他的府邸玩耍,我那時看得清楚,阿娘驚獲四哥喪生噩耗之時,悲痛欲絕的模樣。
我不想讓阿娘再回憶起那時的傷痛,更不想這傷痛里還添上仇恨。
只是,我卻也不能讓四哥枉死。
我壓下心頭驚悸,道,「阿因,我們去看看太子嫂嫂。」
我想,也許太子嫂嫂可以告訴我答案。或者至少,她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那麼巧,她也在那時一個人到了御花園。
我帶著阿因出門,只是方到院子里,卻見到迎面正過來的樂太醫。
他看到我,對我一笑,「公主,先讓臣替您把脈吧。」
我望著他,心中一動,點點頭。
樂太醫是宮中最頂尖的太醫,醫術高明,我阿娘極為倚重。而我阿娘這人極為倚重一人最有力的表現形式就是,她會將那人推給我。
就譬如,墨夷。我阿娘就是極為倚重他,所以要將他推給我。
同理,樂太醫。從小到大,因為我有些頑劣,常常把自己摔到磕到的,阿娘便都讓樂太醫給我瞧。
阿因從宮中其他宮娥僕侍口中听得些謠傳,便回來和我說,大家都說,在九黎國,不論是宮中還是朝中,若有誰能走到公主面前,那麼往後便是注定了平步青雲,一帆風順。就如那樂太醫,原本在太醫院也只是不溫不火,不過因著這許多年來,一直在給七公主看病,地位便是從此一路直升,現而今,已是太醫院院正。但是其實呢,那七公主頑劣,身上那些傷都是些皮外小傷,是個大夫都能治。
這話中,不無對樂太醫的不滿。
當然,也有對我的不滿。
雖然我覺得,我什麼也沒做,卻莫名被這一番牽累,有些無辜。但是想到戲文里,那些個公主動不動就是要背負個禍國殃民擾亂朝政的罪名的,而我,不過是扯進了一樁裙帶關系里,那罪名便是不知輕了多少,我也就想通了。
我後來還安慰樂太醫,與他說,「雖然你給我治的都是小傷,但是我知道你的醫術很高明的,外面那些人,你完全不必放到心上,只要我和阿娘都相信你就夠了。」
我想,對宮中之人的命途而言,鳳宓和上官玉之兩人便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樂太醫卻只是看著我,對我笑道,「公主仁厚,臣只盼公主和皇後娘娘這一生無災無難,永遠用不著微臣更好。」
我那時心中听得一陣感動。須知,宮中太醫院競爭激烈,更有太醫為盼著出頭,心中暗暗求著阿爹阿娘和我得些棘手之疾,好給他們表現的機會。
而樂太醫卻說,他只盼我和阿娘永遠用不上他。
從那時起,我便不由自主對樂太醫親近起來,是以,這許多年過去了,他現而今見到我,都可以不必行禮。
我覺得,樂太醫于我,更像個長輩。
他替我把脈,神色藹然,末了,只道,「公主,你這毒是誰下的?」
他雲淡風輕一句話下來,倒是把我給驚了一驚,我訕訕道,「你不覺得一個人在說話時,他的表情應該與他說話的內容稍微吻合一下嗎?」
樂太醫卻淡淡笑著看我,「我見公主這模樣,以為公主是不希望臣聲張,難道是臣會錯了意?」
我對著樂太醫坦蕩一笑,「樂太醫果然精明啊。」
我原本手心朝上讓樂太醫把脈,這時,便也大方地將手翻轉過來,讓他能看到我的手指甲。此時,原來那些青紫痕跡已經全不見了蹤影,皮膚的色澤如常,便果真像方才一切不過是幻覺一場。
唯有小手指指甲蓋上還有顏色,只是那顏色因留得巧,更像是我涂上去的。
樂太醫卻在見到我的手指甲時,雙眼驀然一眯,竟有些失態地將我的手抬起,放到眼前近看。
我心中微驚,看著他。
他這才驚覺自己的失禮,慌忙將我的手放下。
我也不以為忤,只問他,「這是什麼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