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將婚期提前?!」。
我大驚,下意識就伸出手指指向墨夷。眼風處,我見我的手指微微顫著,我想,那應是我悲憤莫名之下的顫抖。
墨夷似乎愣了一下,而後,忽而對著我一笑,笑得風情萬種,「那你意下如何?」
我條件反射地就開始搖頭,但見墨夷臉色微沉,我心中一凜,一個激靈,慌忙鎮定住,尋了個理由,穩聲道,「我對你總歸還不甚熟悉,我是希望凡事循序漸進,不必急于求成。」
我雖然對墨夷不甚熟悉,但我心中隱隱是知道的,他這人刺激不得,越是刺激他,他越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是以,這時我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告訴她我不樂意,只繞著彎地安撫他。
不料,他卻輕笑道,「嫁給我之後,朝夕相處,同床共枕,你對我會熟悉得更快。」
我的心一瞬間撥涼撥涼的,特別後悔今天和上官景出了宮……
真是孽緣!。
四嫂這時已經換了衣服出來,王府之中,摘去面紗,露出原本白皙姣好的面容。四嫂面貌溫婉,身材窈窕,乍看之下頗有詩書氣質。但其實……她也是表里不一的一人……
想到這里,又回想起酒樓所見,心中頓時微澀……
物是人非,四嫂怕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恣意瀟灑的代旋了……
她溫和地笑看著我,問,「坐著嫌悶,之之不帶墨大人在王府中隨意走走?」
我看了墨夷一眼,回道,「你見過有誰去別人家做客,主人還沒出來,她自己就亂蹦達的?」
四嫂一笑,「喲,你這是反問呢還是疑問呢?我記得當年你和上官景過來,可全沒有把自己當客人的,將闔府上下鬧得是雞飛狗跳,上官啟好幾次都想偷偷派人去皇宮送信兒了,還是我硬攔下的呢。」。
上官啟,四嫂說出這三個字時,饒是我心中也跟著沉重窒悶,她說著,卻已經如平常了。
我又想起那日所中之毒,雙眼一瞬間酸楚,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他又不是六哥。」
「他卻是你的丈夫啊,你還有什麼可生分的?」。
「這不還不是嗎?」。
「你想要快一點是嗎?」。
最後這一句,听得我心頭一跳,我循聲望去,墨夷正微勾著唇,邪邪看著我。
我心口一窒,偏開腦袋。
四嫂這時一笑,道,「今日天氣好,之之和我一起去園子里坐坐吧。墨大人若是不嫌棄女人家閑話無聊,一道過來?」。
墨夷一笑。
這一瞬間,我特別後悔招惹上了墨夷。
酒樓里,我對四嫂說的話並不全是客套話,尤其,我這一次出宮,確實是有意想要來看看她。這時卻帶上了個墨夷,我總覺得,像是壞了事兒。
墨夷在一旁,許多話,我還要如何問?。
只是這時六哥也不在,將他一人丟在這里自己和四嫂去賞花,我又覺得心里過意不去。
我這人總是這麼善良。
于是,我就帶著墨夷和四嫂一起去園子里賞花了……
在亭子里坐下,四嫂親自煮了茶,我見她這時動作手法有模有樣的,忍不住笑,「什麼時候長進的?都學會煮茶了。」。
四嫂淡定一笑,「你知道我素來只愛喝茶,卻是你四哥煮得一手好茶,原來也是他為我煮,這時沒有他,便只能自己動手了。」。
心里又一沉,而四嫂卻仍舊談笑著如常,我苦笑,「四嫂,莫要再提他了,提他難受。」
四嫂笑著搖搖頭,「之之,你還不懂,我既決定留在這里,這一生便不會再回避他。他即使不要我了,我也會一直將他記在心上。而一旦刻到心里,一切就又回到了從前,他就在那里,不論生死。這樣一想,便沒有什麼可難受的。」。
我確實不懂,她說了這許多,卻只是將我說得更難受了,我月兌口問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家?」
四嫂看著我,淡而堅定,「這里就是我的家。」。
我一滯,再說不出什麼話。我只是想不到,都三年過去了,她還是這麼堅定。
三年前,四哥過世,四嫂的爹爹是太子太傅,阿爹阿娘憐惜她,特準她不必隨四哥殉葬,可以回娘家。
皇家下這一道指令,其深意便是恩準了她可以再嫁,往後可以擁有新的生活。
可是四嫂卻不,她就是不走。據說,當日代太傅親自帶人來接她的時候,她手握匕首,以生命要挾。
四嫂的大哥軍人出生,手段強硬,並不受四嫂威脅,就要強將她擄回。四嫂便在眾人面前將匕首生生刺進了自己胸口。
代家人這才終于不再逼她。
宮中有人閑嗑牙時都說,時間一長,瑞王妃自會想通。畢竟,過世親王的妃子,拔毛的鳳凰不如雞,日子艱難不是她能承受的。
卻沒有想到,四嫂這日子一過就過了三年,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她平日深居簡出,也謝絕他人的拜訪,瑞王府自四哥死後,終于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那個原來的代旋,也漸漸淡出了我的記憶。這時的代旋,再不是當年那個在皇宮之內和我玩耍、驕縱又有些小囂張的姑娘了。
我想起酒樓之中的畫面,堂堂親王正妃,竟然會被小小一個將軍之子調戲,想來,代旋的日子也確實是不好過。
我道,「回宮之後,我定讓阿爹對瑞王府多加照管。」。
四嫂微怔,轉瞬,臉上已經恍然,笑道,「皇後娘娘這幾年一直對瑞王府照顧有加,便是爹爹和哥哥也派了人過來,只是今日之事確實只是個意外。我許久不曾出過王府,這一出門只帶了雪雁一人,哪里想得,招惹了外面的登徒子。」。
她說著,又突然沉了神色,看向墨夷,「倒是墨大人,那溫兆廷是寰妃娘娘的親弟,近幾年手握兵權,他這人雖是戰場勇猛,但為人卻極為護短,尤其是他這二子溫晉鵬天生神力,他更是溺愛得狠。你如今下手不留情,怕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墨夷一笑,輕輕瞥過我。
我听得四嫂說這其中厲害關系,方知原來那人竟是寰妃的娘家人,心中微沉,我道,「四嫂不必擔心,是那溫家人先調戲你,再對我無禮,我會如實告訴阿娘。」。
四嫂听了,噗哧一笑,「這事你還敢告訴皇後娘娘?」。
我臉上一僵。
是啊,我被人從樓上扔下去,我還敢去告訴阿娘?我那不是自己找死嗎?就上一次,我被人下毒,她放過我就已經很勉強了,這時……
我忍不住輕輕抖了一下,看向墨夷,訥訥道,「那個,你自己能解決不?」
墨夷看著我,反問,「我若不能,你會幫我?」。
我回答得有些艱難,「你能當然是最好的,你當知,我若幫你,我的代價會很大。只是若實在不能,我也只能犧牲一下自己,總歸是不會讓你受罰的。」。
墨夷深深看著我,良久,突然道,「那你可以從現在起就做好為我犧牲的準備了。」
我哀叫一聲,頭「砰」的一聲磕到桌面上。
上官景來得很準,他一來就可以吃飯了。席間,又罵了那溫二公子幾句,並對四嫂說,這一次一定讓阿爹重懲。
四嫂笑著看了墨夷一眼,道,「墨大人已經是懲得極重了,這事盡快了結是最好的。」
上官景看向墨夷,「你是懲得太過了。」。
墨夷神色自若,笑而不答。卻突然看向四嫂,道,「瑞王妃為何會出現在酒樓那等魚龍混雜的地方,身邊卻不多帶幾個人?」。
墨夷一句話出來,我心中微動。
我听得出墨夷的意思,他想問的其實是,為何四嫂一向深居簡出,今日卻突然出現在酒樓?只是他畢竟是外人,不便直接問,便將話頭轉到了身邊帶的人那里去,如此听來,便也可理解成這只是普通的關懷。
我見四嫂也听出來了,卻並不避諱,只坦然地笑著答,「去見個朋友,只是個短暫的會面,卻不想因我這面紗惹出了事兒。」。
她的話明明坦誠,我卻只覺心中突然一悶,像是被什麼擋去了一樣,仔細尋來,又不知是為何。
我們吃過晚飯,又坐了一會兒,我見天色已暗,便不再久留,和四嫂道了別,又問她往後閑時我可否過來找她玩,她握著我的手,笑道,「隨時歡迎,閑聊、敘舊、解悶、解惑,皆可。」
我點點頭,便和墨夷、六哥離開。
回宮之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六哥便徑直回了他的景仁宮。墨夷卻硬要送我回棲梧宮,我抵不過他的堅持,只能任他送。
走在路上,我卻突然想到,若是因今日之事,他失了阿娘的寵,那是否有可能,我不必再嫁給他?。
這個想法讓我狠狠心動了。
我于是決定我要靜觀其變,不到生死關頭,不為他犧牲……
墨夷的聲音卻突然淡淡傳來,「瑞王妃是個難得的女子,這世間痴情的人很多,能像她一般看透生死的,卻極少。」。
他的話,讓我的心情又一瞬間沉了下去,心頭窒悶,往事卻剎那清晰,歷歷在目。
我點頭,「因為她是真的很愛四哥。」。
「你似乎與她很熟悉?」。
我點頭,「嗯,代旋在嫁給四哥之前,便常來宮中玩。因她的爹爹是太傅,平常教習太子哥哥,我也喜歡她,阿娘便準她時常進宮和我一起玩。其實,不僅是我喜歡她,四哥、六哥也很喜歡她,我們幾人常常一起玩,甚至是平常不苟言笑的太子哥哥,對她,也是特別的。」
我不知道是因為這時天色暗淡,人的情感便更加濃烈,還是因為今日和代旋見面,雖是言笑,但我心中總歸沉悶,感觸頗深,這時和墨夷單獨在一起,我竟特別想將自己心中的事告訴他。
我道,「他們都不知道,當年,到賜婚的年紀時,阿爹原本要將代旋指的人,其實是太子哥哥。還是我听到阿爹和阿娘說起,去告訴代旋的。」。
「我以為,能嫁給太子哥哥,日後便是皇後,母儀天下,是許多女子夢寐以求的。卻不想,代旋听說了,當即變了臉,匆匆就跑開去。她說,她要去找她的爹爹和皇上稟明。後來,賜婚的聖旨下來,便成了代旋和四哥上官啟。」
「聖旨下來以後,代旋出嫁之前那一段日子,她每一次來宮中,我都能見得到她眉眼里不自覺流露出的歡喜和幸福。我那時才知道,雖然大家都在一起玩,但代旋喜歡的是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