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心
永琪賜名之後,在宮里出現的次數漸漸多起來。永琪天資聰慧,長相端正,即便鈕祜祿氏不待見富察青和,對永琪是喜歡的,畢竟這是滿妃之後,且是最小的。
蘭馨與永琪年紀相近,又是個活潑性子,玩得也算親近,富察青和樂的給永琪造勢。而綏敏對此不多置詞,永琪品性不錯,交往不是壞事,以後若真與永有了沖突,也有個情面在里面。
只是時不時綏敏也會想到上一世的事情,暗暗盤算。
這一日,春和景明。御花園里萬物復蘇,蘭馨一大早就興致勃勃地吵著要去撲蝶兒。綏敏就帶著她出門,一路穿花度柳,確實心境寬舒。等走到浮碧亭,荷葉清圓,大大小小透著憨態,綏敏索性讓人在浮碧亭里擺下點心茶水,一壁坐著賞春,一壁看著蘭馨玩樂。
眼見著陽光愈暖,綏敏臉上浮出慵散之色,容嬤嬤替她斟一杯茶︰「主子,那邊兒還沒有信兒呢。」
是容嬤嬤來說的,想必烏丹心下已經擔憂。綏敏笑著接過茶︰「不打緊。」
胡存化的方子和一路事宜,她已巨細靡遺地在紙上寫下,存在響珠釧里,想必魏宓容也早已發現。只是胡存化事關重大,她不私下確定消息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夏雨荷一事,現在可不能漏半分。
日後……綏敏細細盤算著她的心事,務必不敢漏掉一處,想了一會兒抬頭,卻見亭前的蘭馨早不知道去哪兒了。
「蘭兒呢?」綏敏一皺眉。容嬤嬤在後頭道︰「主子,蘭公主拐到那邊兒玩了,烏丹和崔平看著,還有九蓮她們,不會出事兒的。」
綏敏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卻听那邊哎呀一聲,正是蘭馨的聲音。
綏敏倏地站起身來,和容嬤嬤疾步下了亭子。蘭馨走得並不遠,不過是十數步,再繞過假山。只見崔平和烏丹連忙扶著蘭馨,蘭馨的小網兜似乎破了,里頭蝴蝶飛了好些,只剩一兩只在里頭撲稜,再看蘭馨,一張小臉泫然欲泣。
而她前頭站著一個宮裝婦人,正手足無措地尷尬哄著蘭馨,見到綏敏過來,更是臉色一白。
愉嬪,珂里葉特氏。
這是個比她還透明的人兒,若不是生了一個兒子,連嬪也爬不上。
這情況一眼便看透了,看樣子是蘭馨奔跑歡急,愉嬪又站在拐角隱蔽處,一不小心便撞上了,又在假山上扯了網兜。愉嬪此刻實在是有些著急,許是因為綏敏脾性不好,許是因為蘭馨正得寵,可是不管如何,綏敏還是一眼就看出了蹊蹺。
愉嬪身邊甚至沒帶一個宮女,且不說,愉嬪一個正正經經的主子,何必站在這麼一個拐角里,鬼鬼祟祟。
心里心思急轉,臉上還是笑著的︰「是愉妹妹。蘭兒,愉嬪娘娘可是你的長輩,還不好好道個歉?」
愉嬪慌得連連擺手,剛想說什麼,假山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清婉的聲音︰「三姐姐,就到浮碧亭了,永琪玩這麼一會兒也該累了,不如去歇一歇?」
愉嬪的臉一下變得煞白。
綏敏輕輕一挑眉,眼珠子往愉嬪臉上一挖,她已變得驚慌失措,幾乎要哭出來。蘭馨還沒感覺,已叫起來︰「是寧姐姐!」她跳出去,一眼看到那一行人,「還有三姐姐,永琪!」
愉嬪似乎想奪路而逃,看著綏敏,卻不敢,一張臉滿是哀求。綏敏只停了一瞬,就一步邁出去,迎向那一群人︰「喲,是三公主和寧公主,還有五阿哥。」
人群頓時一停,果然是長的一眾,三個小主子身後跟著一大群太監宮女,手里還捏著空竹陀螺網兜和玩具弓,顯然是出來踏春的。明徽她們看到綏敏,都笑著招呼︰「給嫻妃娘娘請安。」
「這可真巧了。」綏敏模一模蘭馨,笑道,「早知道就把蘭馨送去長罷,也剩的本宮這幅老骨頭還要出來折騰。前頭浮碧亭里有些茶水點心,不如一塊兒坐一坐?」
明徽她們都點頭︰「可真是嫻妃娘娘想的周到。」
幾句話下來,想必愉嬪也該走了。果然一行人過了拐角,那個隱蔽角落已沒了人,只寧楚格慢慢走過,忽而頓了一頓。
許是這一日春光太好,不一會兒竟有遇上純妃與永璋,都算得上長一脈。只一會兒,御花園這東北角就熱熱鬧鬧,孩子們在下頭玩,明徽閑來看花,亭子里只有寧楚格與綏敏坐著,品一品新茶。
只閑聊了一會兒,寧楚格忽然抬頭,四下看了看,亭內只有容嬤嬤和寧楚格一個極貼身的小宮女,寧楚格便想了想,從袖里拿出一樣物件,推到了綏敏身前︰「嫻妃娘娘,這可是您跌落的東西麼?」
綏敏撢眼一看,卻是一個月白色的小荷包,料子算不上好,也不見得多細致。綏敏頓時明了,眉眼一彎︰「寧公主覺得是本宮的?」
寧楚格圓圓的臉上始終帶著點兒羞澀的神情,春光之下柔緩如新展的柳條︰「這是寧楚格方才在拐角處撿到的,這並不是香囊,撿起來的時候卻有香氣,想來失落它的人方才就在那里。除了嫻妃娘娘和蘭公主,寧楚格也沒見到其他人了。」
綏敏心中對寧楚格不免刮目相看,手指摩挲上那個荷包︰「可寧公主不是知道麼,這並不是本宮的。」
「是。」寧楚格頓了頓,瑩亮的眼楮看過來,「寧楚格恍惚記得,今日早上請安時,倒是在愉嬪娘娘身上見過。」
綏敏一勾唇角,不再說話。
她們都知道,永琪對富察青和意味著什麼。膝下無子,永琪是富察青和唯一的依仗,孝懿仁、孝恭仁兩位皇後和先帝爺的事兒,也不會只有一次。
何況愉嬪還不是聖祖德妃,她偷偷來看永琪,若是被富察青和知曉。
寧楚格又停了一會兒,突然道︰「寧楚格還記得剛入宮時,進承乾宮拜見嫻妃娘娘。那時候寧楚格就知道,嫻妃娘娘待蘭兒是很好很好的。」
綏敏把玩著那個荷包,漫不經心地道︰「為母心性,當然如此。寧公主小小年紀入宮生活,想來也是理解。」
寧楚格抿唇一笑,露出兩個酒窩︰「是呢。永琪可愛得緊,寧楚格也很喜歡。」她頓了頓,將荷包又推過來一點,「這個荷包,寧楚格斗膽請嫻妃娘娘轉交其主,也免愉嬪娘娘擔心。」
綏敏就收過來,遞給容嬤嬤。兩人再不多說,只在寧楚格離去的時候,回頭對她靜靜一笑,純澈討喜。
容嬤嬤湊過來看著綏敏︰「寧公主這是?」
「她這是以己度人,心懷慈悲。是個好苗子,可見……」上一世富察青和是如何忽略,而如今願緘默,想來也是對富察青和的態度略有不贊成,綏敏不在意地搖搖頭,「下午就把荷包給愉嬪送去,別告訴她這事兒。」
容嬤嬤點頭︰「是。」
綏敏嗤的一笑,兀自品茗,只可惜,她卻不是一個純然的好人。
何況,蘭馨旁邊,還有一個九蓮。
次日一早,綏敏照例去慈寧宮請安。鈕祜祿氏素來喜歡嫻妃,嫻妃近日也開始參悟佛法,鈕祜祿氏便留了她,一塊兒說話。
綏敏笑吟吟地站在暖閣里,親手焚起一卷檀香。鈕祜祿氏坐在上頭,含笑點頭︰「你這丫頭,點香的手藝倒是越來越好。」
「沒這點功夫,給皇額娘點香可不是不孝?」綏敏爽利地道。
鈕祜祿氏就笑︰「這話說的,你平日里何必把心放在哀家這老婆子身上。你也不是不聰明,這點兒心思,若是肯放在皇帝身上,可不正好?」
綏敏簽著身子在一旁坐了,自如地替鈕祜祿氏揉捏著肩頭︰「皇額娘,您不是不知道綏敏,綏敏也不是不想討皇上喜歡,可是綏敏這性子……唉,反正去年大大小小幾場病,綏敏那心里頭都看透了,原先處處爭鋒,覺得自己好,其實算來算去,綏敏也不是那塊招人疼的料子,何必出去獻丑呢。如今綏敏有了蘭兒,又日子過得不錯,每日里開開心心,也就罷了,陪陪皇額娘,也剩的皇額娘日日里孤單。」
鈕祜祿氏心里一動,仔細瞧瞧她臉上的表情,自在得很。心里微微盤算,她卻說︰「你現在可真是有慈母心了。哀家怎麼听說,你昨兒個在御花園里,瞧見愉嬪,卻替她瞞了?」
綏敏眼楮一圓︰「皇額娘可真真是個佛爺,什麼都逃不過您的耳朵。」她頓了頓,就笑道,「皇額娘不知道,昨日里愉嬪也並沒做什麼,不過是看見三公主五阿哥他們正玩呢,遠遠瞧兩眼罷了。綏敏看見她的時候,她嚇得緊呢,綏敏看著就覺得可憐。五阿哥雖是皇後娘娘在養育著,可如今綏敏也有蘭兒了,自知道當額娘的心,何必為難呢。」
說著,又道︰「皇額娘不知道,那日里皇後娘娘千秋,愉嬪好生可憐的,永琪許是年紀小,也不太認識愉嬪,從她身邊過去也不記得,愉嬪那表情,看著綏敏。」
說著,臉上露出一絲憐憫來。
鈕祜祿氏只靜靜听著,看她說完了,拍拍綏敏的手︰「果真是當額娘了。」
嘴角一抹笑痕,始終未散。
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容嬤嬤不懂︰「主子,何必?」
「何必?」綏敏懶洋洋地走著,唇邊含笑。皇後若是閑下來,她可就多事兒了。
何況,有那個和婉在,有太後在,五阿哥還會同富察青和那麼同心麼?沒了皇後半子的光環,沒了皇後衷心的夸贊,五阿哥會不會還有那樣的氣候?
「不過閑來一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用。」綏敏輕輕一笑,轉身走了,一進宮,烏丹迎出來,悄悄道︰「主子,那邊兒來信了。」
「是麼?」綏敏信步進了暖閣,攤開那張紙條。
先是一行——意外之喜。
再是一行——記這份情。
綏敏啪地一合紙條,順手燒了︰「這下可好,有事兒忙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錯了我錯了我躺倒任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