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髯到來之時,魔蓮之上,赫然已經有一片虛幻的蓮瓣化成實體。
第六片蓮瓣顯露之時,整個蓮花如同一座巨大的法陣,竟緩緩旋轉起來。黑衣青年端坐其上,平靜無波的面容仿佛也有了一絲激動,兩手不斷有些法決打出。
隨著魔蓮的旋轉,漸漸有一道極淡的波紋散發。血雲大陣外圍,滾滾黑雲仿佛受到某種召喚,逐漸向中間推移。如此一來,血雲也翻滾著前行。
整個京都上空,方圓數百里的區域內,竟漸漸被遮蓋大半。連同地面升起的團團血霧,有了匯聚成為一體的趨勢。
隱老嘆息一聲,他深知,一旦整個天空被血雲籠為一體,京都城,將成為一座真正的血域牢籠。
樓台下的大廳里,皇帝與隱老身邊,多了幾名黃袍修士。當先一人,其人中年,眉目間與皇帝有幾分相似。從散發的氣息來看,赫然也已經是元嬰後期,離圓滿也只是一步之遙。
城中不斷有人死去,皇帝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悲哀之意,帶著試探問道︰「老祖,既然已經發出龍令,為何不趁此機會一舉平定京城局勢?」
中年修士神色冷峻,淡淡應道︰「魔蓮的成長,其根源和養分,都來自于城中的殺戮。此魔並不急于出手,原因也正在于此。不論死的是誰,只要在這血雲大陣之中,都會被吸收精血殘魂供魔蓮成長。」
此時的京城,形勢正是如此。雖然魔物一方已經略處下風,雲嵐也依舊不管不問,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
隱老面色也頗為凝重,接口說道︰「要想京城平定,需將對方滅殺干淨,我方也必然死傷慘重。只怕魔蓮能進化出第七甚至第八葉也是大為可能之事,到那時,此魔將更加無人可制。哎!這九葉魔蓮竟然能在此界出現,實在是……」
皇帝微驚,聲音中透出冷意︰「如此說來,此魔的計劃中,連跟隨他的宗門修士,也都是被作為……養料所用!這樣一來,我怡花國豈非是……」
老祖祖冷笑︰「正是如此,可笑這些宗門家族,修行無數年,連這個道理都看不透。這是種族之戰,魔物異族,哪里會在意什麼仙凡之爭。修士凡人,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所不同者,無非是養分所含的多少罷了。」
皇帝听了,禁不住試探的問道︰「難道不能擒賊擒王……」
老祖嘆息道︰「唉!你到底是凡人之身,雖有雄心才智。有些東西,卻不是想象一下就能了解透徹的。進化出第六片實質蓮瓣後,此魔的氣息越發強大。在此之前,就是因為沒有擊敗甚至滅殺此魔的手段,這才遲遲不能發動。現在麼,自然更沒有希望了!」
皇帝如醉冰窟,身體僵硬,顫聲道︰「若是如此,豈不是會禍及整個人界!整個人族都有覆滅的危機!我明家……豈不是要成為萬古罪人!」
隱老的聲音也有苦澀︰「整個人族危機倒還未必,但若是此魔蓮不除,禍及人間只怕是肯定的。上古典籍中曾有記載,九葉魔蓮如果能生出第八葉,就已經能夠自成空間,相當于有一塊魔界降臨。又因其實質上仍是一件寶物,故而又可以隨意移動,後患無窮!」
冰冷的事實讓眾人都覺得無法接受,謀劃準備數千年,到頭來,卻可能成為他人嫁衣。尤其讓人發涼的是,這個嫁衣還是為魔族之人準備,實可謂是罪孽深重。
瞬息之間,皇帝仿佛蒼老了數十年,面容灰敗。原本,按照他理解,即便是謀劃不成,怡花國最多也就是回歸混亂之地。今日的潮光大陸之上,凡間之事操縱在修士宗門手里的情況比比皆是,倒也算不得什麼稀奇。
可如今卻要被異界之魔物所圖,所有人族敵我雙方,執棋之人突然發現,自己全部成為棋子!這種感受已經遠遠超出人皇的心理底線。
一時躊躇之間,人皇心里,禁不住生起後悔之意來。
空氣中的氣氛凝重壓抑,讓人根本無法喘息。停頓片刻後,人皇聲音嘶啞,沉聲問道︰「這種情形之下,是否有可能就此罷戰?同為人族修士,齊心協力以戰魔物……」
他自己都無法繼續說下去,隱老的聲音幽幽響起︰「大戰一起,哪里是說停就能停的!況且魔修之人,本來所圖者就與一般修士不同。將來的飛升,也是奔往魔界而去。修道修道,修士所修無非就是長生大道!魔界人界,對這些魔修來說,實在並無區別的。」
皇祖此時冷然道︰「當年聖人現世,之所以將三大魔宗全部滅宗,正是心有所疑之故。他老人家早就懷疑有魔物隱藏其中,這才施以雷霆手段,所為者,就是讓魔物無處容身。否則的話,大陸之上如此多的魔修,如此多的魔道宗門,聖人為何單單選中怡花國!這些舊事,卻非你所能知,就不要自怨自艾了。」
看著皇帝仍有不解,隱老接口道︰「魔修與魔物不同,魔道修士,縱然修為再高,歸根結底卻依然是人族。而且一旦修煉到化神圓滿,就需要飛升魔界,還要面對天劫之罰,總歸不會對人界造成根本性的傷害。可如果本就是破界降臨的魔物,其目的就完全不同。其所圖者是為了拓展魔界領域,要將人族完全滅殺,成為魔界的領地。聖人所慮者,也正在于此。」
人皇面色蒼白,慘然道︰「只是如今看來,縱然是聖人,也未盡全功。依然有魔物隱藏于我怡花國內,可是如此?」
皇祖面色依舊淡然,聲音冰冷無情,淡淡說道︰「正是這樣!你且去吧,將我明家全體族人集中起來。神龍之祭,也該準備了。」
人皇只覺得通體冰涼,原本威嚴果決的面容竟露出淒然之意。聲音顫抖的問道︰「真要走到那一步麼?我明家……」
隱老面露不忍之色,嘆息道︰「再等等吧,如果能有外援趕來,或許還有變化。若是能將血雲大陣或則八門金鎖陣破除,或許可以……」
「不可!」
皇祖斷然道︰「隱老心意,明家之人感念在心。但此事因我明家謀劃而起,自當由明家解決。況且即便是我等能夠逃出,京都之中千萬凡人,其中也不乏強者之血,魔物大可將之趕盡殺絕。到那時,依舊是魔蓮可成之局。」
看著人皇頃刻間變得蒼老的面容,皇祖感嘆道︰「我明家本為一末流小族,受聖人眷顧,才得以興旺,統帥億萬子民數千年。當年舉事之時,家祖就曾對聖人有諾。如今之事又因我明家而起,也是該遭此難。世間之事,又哪有長盛不衰的道理!」
人皇此刻,原本威凌畢現的雙眼精光不在,卻有渾濁淚水流下,嘶聲道︰「皇祖,一旦神祭。但凡明家血脈,只要身在萬里之內,皆會魂飛魄散。明家直系子孫……將會死絕啊!」
皇祖不語,抬頭看向天空。半響後才道︰「死絕!這數千年來,怡花國如果依然是當初的局面,明家連一個修士都沒有,只怕早已斷根絕種才對。這天下間,死絕的家族姓氏,又何止我明家一族。」
說到此,皇祖回頭朝人皇慨然道︰「身為凡人,終究有局限之處,最看重者莫過于繁衍傳承。卻不知天道無情,世間萬物,又有誰能夠真正超月兌于輪回大道之外者。即便是聖人,恐怕也是如此。我明家雖大,但和整個人族相比,又算得了什麼!休要再多說,自去準備吧!」
人皇听聞,不敢再說什麼,面色淒然的轉身離去。只是其行走之間,身形佝僂,步履踉蹌,仿佛垂死老人一般。
隱老看著人皇的背影,突然沉聲說道︰「人皇,若是真到那一步,老夫以一階修為之力,可保一人無礙。人選……你自己選擇吧!」
人皇的身形一頓,微微有些顫抖的轉身,生平第一次,躬身朝隱老施禮道︰「朕……明望冉多謝隱老!」
話已說罷,人皇緩緩站直身體,面上露出決然之色,轉身離去。一邊卻有喃喃之音傳出︰「仙……凡……井底蛙……池中魚……死了的死了……活著的……就活著……」
隱老回頭,寬慰道︰「明道友也不必太過悲觀,你看,天髯道友不是已經到了麼!若是空性與雲姑也能趕到,我等集眾人之力,未必不可與老魔一戰的。」
皇祖嘆息一聲︰「此事終究是我等料敵不明,諸位道友能來最好,若是不能,卻也怪不得他們。況且老魔如此籌謀,對他們也定然早有應對之策才是。別的不說,赤魂子與萬靈都未見蹤影,只怕是……即便是天髯,氣息如此不穩,顯然也是重傷之身。」
隱老不語,他又何嘗看不出來這些,只是眼見明家要以絕族的代價施展祭術,不忍之下才有此一說罷了。
卻听皇祖忽問道︰「那個唐青……也不知道他所說的一擊之力,究竟如何?若是……」
話未落音,卻听天髯的聲音遠遠傳來︰「什麼一擊之力?怎麼和唐青有牽連了?難不成你們這些老鬼,竟然落魄到如此地步不成!」
說話間,天髯已經落形。在其身後,儒門十余名修士,在柯正守的帶領下紛紛落下。
一眾修士朝隱老等人見禮,未等隱老說話,天髯忽然罵道︰「隱為者你個老東西,怎麼唐青會被廢掉一只手臂!雲姑不是專門帶信給你了麼?」
卻原來,天髯到來後,急于找隱老了解情況,並未留意周圍情形。此刻神念一掃,卻發現高台之上的唐青竟然斷了一臂,登時大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