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十六章︰血夜——陣殺！獻給巫山兄
官穿雲在狂奔，以他這輩子從未達到過的速度狂奔。
穿雲，取射意。穿雲之箭，是帝國對神射手的稱呼，是地位的象征。
官穿雲對得起這個名字，其射術雖不能舉世無敵，也屬翹首之列。除了精準，穿雲二對其射程的渲染，如果用的是普通箭矢，官穿雲可于八百碼外百發百中，堪稱神技。
然而此時，官穿雲知道自己的射技已經完全無用，別八百碼將要力竭之箭，就算貼著對方的胸口發射，都未必能穿透那層黑甲。
唯一的辦法就是熾焰弓齊射，以修士法術對付狼牙戰士，如此方能破敵翻盤，進而完成那個看起來已經不靠譜的任務。
悲哀的是，距離太遠。
原來的計劃是，當步兵陣沖過對方的阻截，開始逼迫唐青等人的時候，弓手們再加速前進，準備給對方的修士迎頭痛擊。
這種安排不能沒道理，熾焰弓有其固定射程，而且必須齊射才能發揮威力。大家都知道唐青法體雙修，且其身邊跟隨有幾名高階修士，在沒有步兵掩護下貿然讓弓手出擊，顯然不智。
這種戰法是帝國的傳統，行之有效的前提是，必須擁有針對修士的強力偵測手段。
修士的隱匿手段不是凡人可以破除，想以凡人對抗修士，首先要能夠看到對方。不過這個問題不用官穿雲操心，他只要听從一道聲音的指令即可。如果對方妄圖沖入射手隊伍，迎接他們的，注定是無數熾焰蛇的迎頭痛擊。
戰局的走向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千步兵不但沒能殲滅對手，反倒被人家來了個反包圍。望著成片的族中子弟被人砍瓜切菜一樣屠宰，官穿雲的心在滴血，雙瞳已經赤紅，恨不能肋生雙翅，直接飛臨戰場。
按照事先的估計，弓手與步兵陣保持著八百碼左右的距離，恰好是他的射程極限。如果用法術之箭，射程頂天也不過四百多米，也就是，弓手要對步兵形成有效支援，需要快速跑過這四百米距離。
越快越好！
每耽擱一刻，自己的族人都會多死百人。那些屠夫一樣的黑衣戰士們，揮手的速度是如此快捷，動作是如此流暢自然。如果用帶著欣賞的眼光去看，竟然有一種美感在閃耀。
淒艷之美！……
「兄弟，你要挺住！」
一邊跑，官穿雲一邊暗自祈禱。他看不到弟弟身在何處，只曉得如果他還活著的話，肯定處在即將帶去死亡的刀芒之下。晚到一刻，兄弟倆就可能天人永隔，再無想見之日。
好在將軍已經下令，弓手不再管對方的修士，將目標修訂為那些身著黑衣的壯漢。只要能夠及時趕到，憑借手中的熾焰弓，官穿雲有理由相信，對方將會面臨滅頂之災，自己的弟弟也可以逃出生天，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胸中一股火焰在噴涌，堪比修士神通，令官穿雲的心為之灼痛。目力所及，那些殺神仿佛無知無覺，視疾速奔近的弓手們于無物。他們專注于屬于自己的殺戮盛宴，連呼喝都不屑于發出，機械地甩臂揮刀，揮刀，再揮刀……
一排排人頭飛起，一條條殘肢落地，一聲聲斷裂的慘呼，每一次刀光揮起，都令官穿雲的目光抽搐，心中如同被一只利爪握住，緊了又緊。
或許下一個，就掄到自己的弟弟！又或許，他已經是身首異處，恐懼的目光看向天空，仿佛在質問，為什麼自己會踫到這樣的對手。
「啊！」
奔跑之中，官穿雲無法忍受那一幕幕不斷重復的殺戮場景，仰天怒號，速度再次暴增。
他已經看到，對面的山坡，有幾十條身背大弓的壯漢縱躍而下。出于射手之間奇特的感知，官穿雲只需看一眼他們的打扮與行姿就意識到——勁敵！
敢于身背三弓，這些射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可覷。如果放在平時，官穿雲不介意與之切磋較技，又或是惺惺相惜一番。然而眼下，自己的族人正在被殺戮，自己的弟弟正在掙扎，讓他哪還有半點多余心思。
射手之間的決戰，生死一瞬，容不得絲毫分神。可以想象，一旦被那些弓手糾纏，自己就再也不能抽出手來支援步兵，更沒有辦法親手救回弟弟的性命。
「快一點！再快一點！」
官穿雲極力調動身體潛能，速度已經超越了他的極限。此時的他，如果能夠安然以退，只需要靜思數日，必然能夠更一層，踏入射手的另一重境界。
好在，對方的射手距離戰場比自己更遠，如果自己能夠快一些趕到，如果身後的部屬能與自己同時趕到，再施展一輪齊射將那些黑衣殺神滅掉後，應該剛好趕對方踏入射程。
也就是，還來得及！
一念及此，官穿雲疾奔之中深吸一口氣，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那些黑衣人已經不足為慮，重要的是之後要面對的宿敵，如果滿月復焦躁心神大亂，無疑是自尋死路。
雖然，他們只有五十人！
呼嘯的風迎頭吹過，仿佛刀劍刮擦一樣，延著臉頰兩側裂開，帶來陣陣劇痛。官穿雲眯緊雙眼，盡量不要讓風力對自己的視覺造成太大影響，在其身邊與身後，一條條身影如他一樣，以流星趕月的速度狂奔。
同為一族，同為精銳，無論騎、步、射，大家都是同一條血脈，有很多人都是熟識，不少甚至沾親帶故。目睹自己的族人被如此屠殺，每個人的眼里都已經燃燒起來，不需要任何動員與指令，只要到達射程之內，他們會拿出自己最最擅長的技藝，用最最殘暴的手段，為自己的親人復仇。
七百米，六百米，五百米……近了，更近了！
官穿雲腳下越來越快，心情越來越急迫，手中的巨弓也握得更緊……
距離越近，戰場的情形越清晰，官穿雲心中的寒恨之意也越甚。
月色與血光的掩映下，雙方的表情動作歷歷在目。膽怯面對彪悍、絕望面對冷漠、淒涼面對猙獰，還有那不斷揮起的血色刀光。
此時，被包圍的軍卒數量已經大大減少，彼此無助地簇擁在一起，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只能徒勞地做著最後的抵抗。
直到此時官穿雲才發現，那名給軍陣帶去最大殺傷的巨漢，竟然是修士！而他手里的那把長刀，恐怕不遜于法寶！
那是一柄什麼樣的刀啊！長度接近兩丈，鋒利程遠非那些軍卒所能想象。每一次揮斬，戰場都會出現一大片空擋，隨之飛起的，是一堆千奇百怪的物事。有人頭，有斷肢，有殘破的兵器，甚至還有一個頭顱雙腳都被砍斷的殘軀。
那人于亡命中仍在試圖反擊，身形尚未縱起就被砍斷了頭，腳下卻被不知哪里冒出的對手斬去雙腿，只余下大半截身體，竟然還能跳到空中，朝墨青撲去。
于是，墨青忙里偷閑，隨手彈出一道火球將其化為灰燼。這是他最拿手的神通，和帥仁學了不少技巧才掌握的。
「真髒！」
墨青厭惡地揮手，反手一刀將身後撲的幾名軍士，連同他們的兵器一起，砍成兩段。
「這樣的殺神，竟然用來對付普通軍卒？」
修士法體雙修不奇怪，可是明明有著修煉之本，卻不務正業拿煉體當主業的修士卻不多見。至于像墨青這樣，拎著大刀片子狂砍亂殺，修士神通只被他用來當清理垃圾用的修士，絕無僅有！
官穿雲的心中，沒由來生出一腔悲憤。他親眼看到，將軍派出去混跡于普通軍陣的那七名刀手，專門用于亂軍中刺殺對方頭領的煉體高手，已然一個不剩，全部被人挑出來剁成了肉泥。
其中一人，雙手持一把光可滲人的斷匕，用出全身力量刺向一名黑漢。還沒等他觸及對手的衣衫，不知從哪里鑽出來一個精悍的矮子，兩手如妖獸之爪，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他的雙臂一扭一扯，骨肉分離的悶聲中，將他的雙臂竟然從身生生扯了下來。
其身形尚未落地，那名黑漢當胸一腳，可惜看到那名近衛的整個胸膛都塌陷下去。連慘嚎都只發出半聲，就已經變成一塊爛肉，再無半點生機。
「羅隊你又搶！」
穆鐵柱憤怒咆哮著，抬手一拳將一名軍卒的臉孔直接打進顱腔，宛如嗜血魔神。羅嘿嘿一笑，身形晃動，如輕風一般再次消失在人群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叢不能讓他停留片刻，魅影一樣忽隱忽現，肆意收割著一條條年輕的生命。
太慘了，只能太慘了！
將軍最強的近衛，竟然連人家一個大頭兵都不如。這樣的兩百人，哪里是這些所謂精銳所能比。別一千，兩千又如何，三千五千又怎樣，只要人家的體力沒有耗盡，來多少殺多少，根本沒有盡頭。
四百五十米，正當官穿雲進入射程，手挽巨弓準備第一個做出支援時，一幕令他目眥欲裂的慘劇發生在眼前。
一名軍士揮刀砍向另一名黑漢，那個仿佛鐵塔一樣的壯漢根本不屑于躲避，任由鋼刀劈砍在自己肩頭，粗壯的身體連晃動都沒有，攔腰反擊一腿。那名軍士愕然中，整個身體登時扭折成詭異的兩截，看去仿佛人在舒展筋骨時抱腿折疊，只不過，是反向！
那名黑漢竟然還不放過，橫刀自下而的直撩，血光乍現。
「撲」的一聲悶響，那名面容尚有稚女敕的青年，官穿雲的親弟弟，前幾日還與官穿雲約定要一起返鄉探望年邁的祖母的兄弟，被活生生砍成四塊！
恐懼的神情凝固在臉，瞬間呆滯的雙瞳正好迎著官穿雲的目光，仿佛是在問他︰「為什麼才來！」
「我靠！砍掉爺好幾根毛！」唐力罵罵咧咧地拍拍肩膀，轉身撲向下一個對手……
「啊！」
撕心裂肺的一聲狂吼，官穿雲眼眶迸裂，眼前一片艷紅。全身血液瞬間自腳下涌到頭頂，令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什麼家族榮耀，什麼將軍軍令，什麼未來，通通被他拋之腦後，心里只余下一個念頭——復仇！
凶手就在眼前！那名當著他面殺死弟弟的凶手就在那里！自己要殺死他，要在弟弟的雙眼合之前殺死他，將他化為灰燼！
疾奔的身形驟然停止，官穿雲的左腳如鐵樁一樣夯進地面，激起一片碎石煙塵。巨大的沖擊力自腳下傳來，讓他的腿骨為之申吟，幾乎不堪負荷。
扎馬側身，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官穿雲瞬間就做出了堪稱教科精準的挽弓姿態，兩臂拉開到極限，死死盯住那名正在死以殺戮的凶徒。
牙齒深深咬進下唇，官穿雲發誓自己從沒有如此專注過，他要一擊建功，直接將強化熾焰蛇射進那名黑漢沒有防護的頭顱，必須成功！
不能讓他多活一秒，必須一次成功！……
兩道熟悉的聲音傳入官穿雲的耳膜，不用看他也知道，這是拉弓開箭的聲音，而且是實質箭矢。只有箭簇撕裂空氣的時候，才會發出這種嗖嗖的音爆。
對官穿雲來，那是熟悉而且堪稱美妙的聲音。每天無論多忙多累，他都會抽出時間，專門練習實質箭矢。那是射手的天職，是一種發自靈魂的眷念與依賴，是堪比手足的絕對信任。
「可是，誰能比自己更快？自己是營中第一神射，怎麼會有人搶在自己前面。」
「不對，全營都沒有帶箭矢，怎麼會有這種聲音？難道，是對方在發箭？那又怎麼可能？他們還在一千多碼以外啊！」
「還有，為什麼是嗖……崩！應該是崩……嗖才對，難道，它比聲音還快！」
「弓弦彈回是崩，弓箭破空是嗖，這個次序怎麼會顛倒？」
「咦！為什麼我眼前是黑的？啊不對，右眼是黑的，左眼……剛剛睜開……為什麼我右眼看不見？」
「我的仇人呢？那名殺害弟弟的凶手在哪里？為什麼我的視野變成這樣？好像……好像在空中一樣！」
「這是什麼聲音？身邊為什麼這麼多慘呼？為什麼我身邊這麼多人？我不是跑在最前面嗎？」
「為什麼他們身都帶著箭？為什麼這麼多人倒下？為什麼那麼多箭射過來？他們總共才幾十人，怎麼能射出幾百只箭？」
「為什麼我會看到這些？難道我在後退？而且是……飛在空中後退？」
「我要替弟弟報仇的啊！弟弟還在看著我，還在等著我替他報仇。弟弟在哪里……在那里！他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在什麼？」
一片黑暗襲來，官穿雲身體在空中飛退，他的左手還捏著弓，手腕卻被一只精鐵長箭釘入右眼，直貫後腦。僅余的左眼逐漸失去光澤，與他弟弟冰冷的目光默默對視，默默相望，默默無語。
「 」的一聲，官穿雲的尸體砸在堅硬的地面，抽搐了幾下，沉寂下去……
「箭羽太硬，而且稍寬，容易被頭骨阻隔，貫穿力不太夠！」
瞥一眼官穿雲騰飛的尸體，霍華德在心里做著總結。其身形如飛，跑動中兩手不斷開合，每一次閃耀，都有五支長箭呼嘯而出，箭無虛發。
百發百中，那也能叫神射？停步擰身才能保持準度，也好意思稱為哲別？
天生六指，開弓五箭，哪怕有一支落空，霍華德都要羞愧欲死。
比弓箭？射程相差一千碼，一千碼啊！對射手來，至少多了三條命！
這樣的五十人，居然只需要對付五百人，這哪里是打仗，簡直就是欺負人！……
「差不多了，欺負人就這幾下，接下去應該要打硬仗，大伙兒精神點。」
這兩場戰斗的結果，唐青早有預料，心里沒有太多驚喜與感慨。眼見強弓營的射手們成片成片的倒下，熾焰弓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唐青帶著新出場的一眾人等，大搖大擺地踏戰場。
對那些可以預料的高階修士，唐青反倒不怎麼在意。在他看來，真正有威脅的就是那些散兵游勇，不定什麼時候抽冷子射一箭，都會給自己這一方帶來殺傷。無論傷著誰，唐爺都會心疼，必須予以避免。
「來湊熱鬧的人……可不止官一族啊！」
歐冶子先是埋怨了一番唐青，之前根本不把他放出來，更談不沖鋒陷陣。眼下神念朝周圍一掃，老頭子心里一哆嗦，禁不住要替唐青擔心起來。
「玩這麼大……會不會出問題？」
「又不是我要玩！這不是他們逼的嗎。」唐青冷笑連連，無奈中帶著憤慨。
「一群獅子都想搶唐爺這只綿羊，防這個防那個，唐爺有家有業又不能逃跑，怎麼防得過來。索性給他們機會，一次清算干淨。」
「騎兵過來了，怎麼打？要不要我出手？」五毒看不到歐冶子那麼遠，心里的擔憂反倒比較輕，眼見戰局進行得順利，有些躍躍欲試。
「那可不行！你出手的話，人死了坐騎也好不了，損失太大。」
唐青抬腳踢飛一截斷腿，力量用得有點過，斷腿帶出一道血線，利箭般從新到的龍素素眼前劃過。天之驕女嚇了一跳，狠狠地剜了唐爺一眼。
「騷蕊！騷蕊！」
嘴虛情假意地道歉，唐青心里冷笑著想就這還平定東瀛，人家怕的不是你，是你爹才對啊！
「官家族算什麼！其實他們和唐爺沒什麼相干，替老爺子報仇也是你們龍家的事，俺最多只是幫襯幫襯。不過他們樂意給唐爺送裝備，總不好拒之門外。」
指著奔雷般逼近的五百重騎，唐青氣壯山河宣告道︰「騎兵，唐爺今天就有！」
「狼心狗肺！」龍素素心里想。
「兔崽子！」白眉在心里罵。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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