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瞼粘到一塊了,先傳草稿了——
講出心里一直想對顧雨柔講過的話,雨嫣胸口也不再那麼憋悶了。講了這麼久,也不知听進去多少。
「雨柔姐,過些日二弟打算帶著全家去江南了。換了地方,換一換心境,病自然就好了。臨別望日後姐姐珍重,惜取眼前人。」雨嫣長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不恨嗎?」。聲音小得幾乎听不到。
雨嫣激動地回身,她依舊一副木然的模樣。
「恨吧?」雨嫣也說不清心里的想法,「可過日子里不能只有恨,恨對自己也是毒藥,爛心、爛肺,壞了心腸。莫不如放下,日子過得更好些。」
顧雨柔一動不動的怔忡著,雨嫣走出院子,她也沒再說一句。
爛心、爛肺,壞了心腸……
對蕭軒,雨嫣只說顧雨柔過于悲傷,日間長了,只要注意休養,不日即可康復。蕭軒也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又開始慢著下江南的事務,只是讓下人小心看護顧雨柔了事。
「老夫人安」雨嫣向半臥在床上神情憔悴的沈氏請安。
沈氏虛弱地笑道︰「勞煩你過來看病,還請什麼安?快坐這吧」
雨嫣笑著坐到桌邊,替她診脈。沈氏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事出突然,急火攻心罷了。
「老夫人的身子沒甚大事,不過是上了一股急火,過幾日就好。」輕輕地放下沈氏的手腕,從身上拿出一個瓶子。「這是清心丸,先服一丸。明兒起每日早飯前服一丸,連服七日病就好了。」
旁邊有丫環端來溫水,雨嫣服侍沈氏服下藥丸,不多時沈氏的面上有了些血色。沈氏扶著胸口,長長地出了口氣。「真是神藥,才服下就不覺憋氣了。謝謝」
看著微笑著雨嫣,沈氏第一次後悔自己的愚蠢,生生用一個賢媳換了個愚婦回來。媳婦究竟為何小產,蕭軒只說她不小心,看他的神色必另有內情,翠珠又剛好跳了井……
頭發長,見識短。老侯爺必是早已看出兩個媳婦的內里,才會堅持讓蕭鋒迎娶雨嫣進門。
只是可憐了軒兒,若非她橫插一扛,一切會是另一番模樣?
轉眼就到了蕭軒起程去江南的日子,蕭珍珍一家四口和雨嫣母子三個帶著婆子丫環去碼頭送行。看著即將遠行的二弟、勝哥兒,甚至是沈氏,蕭珍珍心里竟有些舍不得。「放著好好的長安不呆,偏偏要去江南,還說就走……」
「長安呆得太久,換個地方散散心,沒準過不了多久就又回來了。」蕭軒究竟是男子,感情不易外露,只能笑著安慰姐姐。
看著來送行的繼女,沈氏回想過往種種,竟先開口對蕭珍珍說道︰「珍珍,日後要好好待婆母、夫婿,那暴躁的脾氣也改一改,不然日後會吃虧的。」她的臉色因緊張,微微泛紅。
若換作從前,蕭珍珍必會火冒三丈地頂回去,可這次她卻只是點了點頭。「老夫人的話,珍珍記住了。老夫人也要多注意身體……」
平日里針鋒相對的兩人,臨了竟有點依依惜別的勁頭。感到眾人詫異的目光,兩人都有些別扭的轉過面。
迎上夫君促狹的目光,蕭珍珍十夜叉口氣說道︰「看什麼看,別見過?」
何漢明苦笑道︰「剛剛才答應老夫人,為何才扭頭就忘了個干干淨淨?」
「你——」蕭珍珍習慣性的舉起拳頭,最後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放下了。「回家再收拾你……」
眾人都抿嘴偷笑。
看著船支漸漸遠去,蕭珍珍感慨地輕嘆道︰「守在一起時,沒說過一句說話,如今真分開了,又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誰說不是,就應了那句老話兒,遠香近臭……」
「還真是……」
提早被丫環扶上船的顧雨柔,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河面波瀾起伏的河水,她的腦子卻是空空地。只是呆坐著,直到天暗下,丫環在屋里點起了蠟燭。「夫人,夜里河上風大,奴婢扶著夫人到桌邊去坐吧。」
桌上擺著幾樣小菜和一碗熱粥,丫環才要喂顧雨柔吃晚飯,勝哥兒蹦蹦跳跳地走房間。「娘親一直呆在房里悶不悶?」
燭光下勝哥兒黝黑的眼楮異常明亮,此刻正滿是希冀地望著她。顧雨柔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那勝兒陪娘親一同用飯,好不好?」他臉上的笑容顯得小心翼翼,生怕被她拒絕。
顧雨柔呆呆地看著他,仿佛又回到母子相依為命的三年光景。她眼底有些濕意,點了點頭。
「太好了,娘親吃飯」勝哥兒燦笑著坐到她身邊,時不時得給她夾菜,顧雨柔竟多吃了半碗粥。
躲在暗處,透過門縫盯著她一舉一動的蕭軒,疑惑地皺了皺眉。她又想干什麼?是不是又要做出什麼包藏禍心的毒計?
想到四處茫茫地河面,他心里一陣陣泛寒。不行得多派人守了勝兒,決不能再讓他出事……
一連數日,只要一空兒蕭軒就會找尋勝哥兒的身影,生怕顧雨柔會趁人不備將他推入河中。
可一路走來,顧雨柔都不曾開口講話,只是默默地陪著勝哥兒玩耍。蕭軒的心卻真越發得不安,不知前頭又要有什麼樣的大禍等著……
他們的船只在掌燈時分停靠在了洛陽碼頭,久未登陸地眾人坐著馬車去洛陽城內的客棧休息。沐浴過後,顧雨柔坐在臨街的窗邊看街景。
這時街角走來一位身著灰布長袍的尼姑正端著銅鈸化緣,走進一家店,卻是空手而歸;又走進另一家店……
她臉上總是閑淡的笑容,就算店內的小二口氣不善,她臉上還是一副笑容。
顧雨柔從身解下一個荷包,遞給身邊的丫環,又指了指街上的尼姑。
「夫人是想給那師傅香油錢?」怕誤解她的意思,丫環問道。
顧雨柔輕輕地點了點頭。
尼姑打了個無量壽佛,才自丫環手中接過荷包,又在丫環的指引下,眼向客棧樓上的窗戶。
尼姑並未急著走開,而是跟在丫環身後進客棧來見顧雨柔。「多謝施主慈悲」她與顧雨柔見禮,臉上依舊是淡然的淺笑。
顧雨柔木然地搖了搖頭,原想著尼姑會識趣地走開。不想,她竟大刺刺地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施主心中所苦,也只在一念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貪尼是洛陽永慈庵的主持悟靜,今見施主與佛有緣,特來渡化施主。明早貧尼將客棧門口等施主,望施主回頭,隨貧尼回永慈庵。」當著丫環的面,悟靜大大方地向顧雨柔傳揚佛禮,甚至想拐一個已婚婦人當尼姑,這還了得?嚇得丫環連拉帶扯地將她送出客棧。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久未開口,嘶啞艱澀的聲音輕輕地從顧雨柔的口中逸出。
抱著勝哥兒在懷中搖晃,看著他香甜的睡顏,顧雨柔一陣陣的揪動。直到身邊的丫環將他抱走,顧雨柔閉上眼楮,淚珠從眼角劃落。
「去把老爺來,有要事相商。」顧雨柔一開口,反倒把丫環嚇了一跳,急跑著去給蕭軒報信。
燭光下顧雨柔靜靜地坐在桌邊,同樣的沉默,今夜的她卻帶著寧靜坦然,而非平常的沉沉死氣。
「何事?」語氣冷漠,蕭軒盯著她的表情,就怕錯過她任何狡詐的痕跡。
「寫封休書或和離書吧」顧雨柔聲音淡然,卻透著堅定。
蕭軒一怔,徹底糊涂了。莫不她又一個以退為講的方案?「看來是真瘋了,離了蕭家又想去哪里?」
「去找永慈庵主持悟靜……」依舊淡淡然。
「你要出家?」蕭軒瞪大了眼楮,完全一副不認識她的模樣。
顧雨柔點了點頭,「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想出家,用佛法去除心中的惡念。整日過著勝兒,莫說你怕,就是我也怕。怕哪一日又會生出更可怕的一念,若再傷了勝兒、其他,到時悔之晚矣……」
「庵里清苦,不比家中,真得想出家,不再享受金玉美食?」怕顧雨柔反悔,她預先有個準備。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蕭軒靜靜地低頭沉思,勝兒可以守一日、兩日,難道能守一輩子?去永慈庵或許是她最好的去處。最終他點頭同意了,只除了,「不會有休書、和離書,為了勝兒,會永遠保留你嫡妻位置。若日後想回家只管捎信回來,定會派人來迎。」
顧雨柔去庵堂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兩人同時舒了口氣。
「明兒早見過娘和勝兒再辭行吧……」蕭軒輕嘆著走了。
勝哥拼命地擺動手擘,象是告別,更象是挽留。顧雨柔頭也不回地跟在灰袍身後消失在清晨的大霧之中。方
「爹爹,娘親會回來嗎?」。勝哥兒禽著淚,環住蕭軒的脖頸。「娘親何時才能治好身上的病?」
「會的,很快就會回來的……」想到決然離開的女人,也許那兒是她最好的去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