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奉上——
一想到林心怡倍受巨毒的折磨二十年,程書懷愧疚地閉上眼楮,淚水自眼角偷偷劃落。「又如何能算得清?」已經欠得太多太多了……
「為何算不清?當初老爺救過一條命,救那毒婦半條命。後來反害心怡小姐一條命;連累夫人憂郁而終,一條命;為命心怡小姐,姑爺又搭上一條命;算一算光人命,程家就欠林家四條半命……」曾管家眼看主子苦受二十余年的罪,現在就恨不能殺了他們程府全家。「想要如何還了?程老太太算半條命,你們這對狼狽夫妻算兩條命,另外兩條算誰的?是算你兒子和孫子的,還是兒子和兒媳的?」
「這事與明林他們無關」程書懷驚恐地睜開眼,連連搖頭。
「與他們無關?他們姓程,流著你同那毒婦的血脈,怎會與他們無關?難不成當初林家救程家,就活該被害?他們又做錯了什麼?」曾管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對著程書懷吼叫著。「他們又欠程家什麼?」
程書懷只是不住地搖頭,嘴唇輕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筆舊帳已托了二十余年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只怕程家再付不起利息了。」曾管家最後冷冷地瞥了眼程書懷,「請回吧雲霓裳不歡迎程姓人,不要再到這里來,省得污穢這一方土地。」說完,他便背過身,不再理會程書懷。
支起顫抖的雙腿腳,程書懷蹣跚著走到門口,卻又回身問道︰「也打算用毒,毒死程家老小?」
「哈哈……」曾管家突然一陣大笑,在笑聲中,程書懷伸手扶住門邊。最後曾管家收住笑聲,冷冷地盯著他。「動手殺人,何必等到現在?古人講得好,多行不義,必自斃只不過替老天當回眼楮,看程家如何自尋死路,慢慢地……慢慢地家破人亡……這稍稍對得心怡小二十年所受的苦……是不是,程老爺?」
程書懷跌跌撞撞地走出雲霓裳,走在冬日難得得陽光下,他卻猶如身在極地嚴寒之中,全身止不住的輕顫。
「老爺、老爺……」程府的下人連喊了幾聲,程書懷才木然的轉過頭,眼楮沒有焦距,只是憑下人扶著上了馬車。他口還含糊不清地自語,「報應……全是報應……」
程家下人安頓好程書懷,縮了縮冒寒氣脖子,月復誹著。老爺不會被鬼上身吧?一股寒氣自脊背上冒出來,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程書懷?」雨嫣輕輕地重復道。
「沒錯,他對林家頗為熟悉,一听到曾姓,就猜出與林家有關。還猜出小姐不是姓蕭,應該是姓林或是姓顧……」回想當時的情形,曾管家還是有些余怒未消。
「他猜得蠻準得,他找上門只是為了確認此事?」雨嫣還真有些弄不懂,他程書懷究竟是何等人物。
「除了確認,應該還有求和、賠罪之意。不過這殺人害命之仇,豈是他幾句話就可以化解的?被搶白一頓,他也不好再講出來。臨了,他倒是問了一句,對他們程家,是不是以毒還毒?」對那個懦弱的文人,曾管家只有鄙視。
「以毒還毒?」雨嫣稍怔,用帕子捂嘴偷笑。「他給出的主意,倒還蠻不錯。」
「不過老奴當時就否決,告訴他,會看著他們程家自絕其路,看著程家慢慢地家破人亡……」曾管家的聲音依舊泛著淡淡地寒氣。
雨嫣笑著搖了搖頭,「這話還把他的膽嚇破?讓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可憐,怎麼就偏偏撞到曾管家手里了?」
被她一講,滿屋子的人哈哈大笑,就是板著臉的曾管家,也微微翹起了嘴角。
「如今底都亮出來了,日後就大大方方地下手,再不用掖著藏著,有什麼本事都亮出來吧」雨嫣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邪意,卻也更詭譎……
此言一出,眾人沸騰了,或幾人成群低語,或是獨自思量。雨嫣的臉上依舊淡淡,想到程府今後的遭遇,她心里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越來越有趣了……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自從雨放開約束之後,程家就再度失去了平靜。不是夜里柴房莫名其妙著起火,就是程家的馬車行走在大街上,突然倒地而亡。才平息程家鬧鬼的傳聞,塵囂再起,程家的店鋪也日漸蕭條。
眼看著開始祭灶,準備過年了,程家仍舊蒙著淡淡地陰沉。縱使燃放再多的爆竹,依舊炸不去程家人心中的忐忑。
程書懷自雲霓裳回來後,更是整日泡在酒中,醉醉醺醺地半醒狀態。陳氏強撐著被嚇破膽的身子,憑著滿腔地忿恨,支撐著程府。程老太太如今整日關門躲在房子里吃齋念佛,不問俗事。
听著外面熱鬧地爆竹聲,程家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小輩們不知愁苦熱熱鬧鬧地玩鬧,長輩們臉上卻看到一絲笑容。
程老太太雖然出現在年夜飯的桌邊,她依舊只吃面前的齋菜,手腕處還搭著一串佛珠。
自從上次鬼火之後,程老太太已經不再過問家事,完全放手,每日除了念佛,還是念佛。短短兩個月,原本只是兩鬢染霜,如今卻是滿頭花白。細小的皺紋也爬滿了她的眼角、臉頰,曾經通身氣派地程家老夫人,現在卻成了神憔悴的老婦人。
每晚躺在床上,只要一閉眼,林心怡的影子就在她眼前晃。睜開眼楮,往日同林家交好地方情景又會找上她,還有她幫忙按住林心怡雙臂,看著她們灌下毒藥的模樣,她甚至還想起夫君去世時念念不忘對林家愧意、死不瞑目的眼楮……
也分不清是愧疚,還是恐懼,幾乎每晚她都會睜著眼楮,直到天邊放亮。她又會起身向菩薩禱告,只心安、平安,可到夜里,她還會害怕。
用過年夜飯,程老太太扶著丫環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丫環點著蠟燭,程老太太擺了擺手,「下去吧」
讓丫環、婆子們都退下,她重新為菩薩點燃佛香,跪到蒲團之上,轉動佛珠,又來吟頌佛經。
頌完一遍經,程老太太自蒲團上站起身,又拿過三柱香點燃,準備……
「啊——」淒厲的尖叫聲,劃破程府單薄的寧靜。
程明林夫妻聞聲而來,當來到程老太太房門處,卻發現下人都顫抖地立在門口,無人推門走進去。
程明林氣惱地穿過人群,踹開房門走了進去。只見程老太太癱在地上,驚恐萬狀地盯著前上方,體似篩糠,完全講不了話。
「祖母……」程明林按捏程老太太人中穴,她的那口氣來順過來,程老太太抬起抖顫的手,指向佛像。「血……血……」
眾人順著手指望過去,近半米高白瓷菩薩佛象的眼角,驚駭的垂下兩行血淚血淚滴滴答答地落上佛案上,在佛像腳下聚成一灘血水。
「啊……」眾人紛紛驚呼,實在太驚悚了。
程明林氣憤的怒吼,「誰干得好事?有種站出來是誰——」
「莫吵、莫吵……」程老太太緊緊拉住孫子的手臂,「佛祖要怪罪的……莫吵……從前作孽太多,菩薩看不過去,才會來點化……」
程老太太顫顫微微地想要起身,「扶我起來,要續香禱告,求佛祖開恩、求佛祖保佑……」
若沒猜錯,這全都是姓蕭的弄的鬼把戲。程明林恨不能沖上去將菩薩佛打了,可看祖母的神色,又不敢莽撞行事,只得听從老太太的吩咐行事。
再次跪下,程老太太虔誠的合實雙手,喃喃道︰「信女往日做孽太多,望菩薩點化,信女願作牛作馬贖罪……」
可無論她如何乞求,菩薩的淚依舊不止……
整整流動兩天兩夜,程老太太跪在佛像前,也是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睡地頌經,直到「血淚」止住。
程老太太就此一病不起,喂下再多的藥,都是昏迷不醒……
程明林見祖母病倒,父親醉生夢死,母親纏綿病榻,心中滿是對林家人的怨恨。可又無憑無據,命他們沒有辦法。
私下他偷偷地將菩薩神像換成另一尊一模一樣的,原本的那尊,被他摔了個粉醉,才發現菩薩流淚的秘密。
所謂血淚,其實是朱砂淚,有人事先將菩薩眼角弄了細紋,又用白燭封住。再從佛象的後腦開個細小的洞將朱砂液灌進佛象的頭部。受燭光烤熱,白燭化開,血淚便自細縫處慢慢地流下。
弄清真相,程明林卻不敢告訴祖母實情,講了她也未必信,只得在祖母床邊服侍。
一連病了數日,程老太太突然醒來,精神大好,喝了大半碗粥。可所有人的心卻高高舉起,擔心她是……回光返照。
程書懷、陳氏、程明林、何氏及孫子輩都守在程老太太床邊,環顧床邊的眾人,程老太太笑了笑。「都齊了……昨晚上,見到老太爺、還有林家嫂子和心怡了……他們還是有些生氣……不過願意相見,想是也氣不過多久了……」
「娘……會好起來的……」拉住程老太太的手,程書懷哽咽著。
「書懷……娘錯了……娘對不起你和心怡……當初不應該……不應該……可惜娘明白得太晚了。娘也算罪有應得……與人無關……」程老太太微笑著想要撫模撲在床邊哭泣的兒子,手剛剛抬起,又啪地一聲垂下。
「娘——」
程家哭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