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喬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已經和沙彌說完話的宋夫人,李子俊順著她的目光,正好和迎面過來的宋夫人對了個正著。
李子俊上前彬彬有禮道︰「見過宋夫人。」雖然藍喬沒有透露她的身份,但是聯系到藍喬居住地兒,李子俊也猜到了。
宋夫人有些奇怪,目光一掃眼前灰衣男子,不過十八九歲模樣,卻清俊高雅,氣度不凡,正驚疑間,就見到了一旁的藍喬神色有些不自然,宋夫人略一思索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由深深打量了好幾眼,想到了藍喬和她說過的那些事兒,不覺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她可把藍喬當成自己女兒。
藍喬見著宋夫人嘴角笑容漸漸加深,卻一直盯著李子俊打量,也不出句聲,不由輕咳一聲,對著宋夫人擠了擠眼楮。
宋夫人揶揄看了看藍喬,嘴里卻開口道︰「不知是哪位公子,我卻未曾見過。」
李子俊恭恭敬敬道︰「晚生李子俊,是藍師妹的師兄。」
宋夫人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貞大夫所收的那三個弟子之一,卻原來這樣年輕?」宋夫人一臉詫異。
李子俊一怔,臉色有些不好看,那三個師兄都是名聲顯赫的名醫,他不過是個連藥草都分辨不清的人。
藍喬又輕輕咳了聲,不想看到李子俊的難堪。
宋夫人一掃藍喬有些焦急的神色,不由笑道︰「難道說你就是那個中了二甲的進士?」
李子俊點頭道︰「正是。」
宋夫人點點頭,「嗯,倒是一表人才。」再看看李子俊一身狼狽,不由奇道︰「今日還真是巧了,你也過來隱靈寺。」
李子俊點頭道︰「子俊今日過來是為了給母親祈福。卻不想遇到了這場暴雨。」
「祈福?你母親?」宋夫人詫異道。
李子俊點點頭,千年不變的神色有了些哀傷,「母親身子不好。」
藍喬驚道︰「李師兄,昨日不是還好好的?現在我同你去看看。」
外面雨勢正猛,;李夫人急忙拉住她道︰「外面這麼大雨……」
李子俊神色微微有些緩和,微微笑道︰「師妹,不用著急,已經瞧過大夫,還是京中有名的大夫,沒什麼大事,只是需要調養。」
李子俊似乎不想再多言,只對著藍喬和宋夫人道︰「宋夫人,師妹,母親還在家中,子俊急著回去,方才雨勢太猛,不得已回轉來,如今外面已經小了許多,我就先行一步。」
藍喬一看外面,有心和他一起走,回頭又看到昏暗的殿中,宋夫人臉上也呈現了焦急的神色,不由嘆口氣,無奈何把心思歇了。李夫人現在沒事了,而宋夫人還沒曾開導,自己提議帶著宋夫人出來,半路扔下了她,也斷然沒有這樣的道理。
看著李子俊又要沖進雨色中,藍喬急忙喚道︰「等等。」
李子俊頓了頓,就見到藍喬從從芍藥的手中拿過一把備用的油傘,奔過去遞給李子俊,一看如麻的雨點道︰
「現在不是瓢潑大雨,這油傘還有些用處,你拿著。」再看看他滿身的水跡,不由有些心疼,又叮囑道,「回家了快些換了身衣服,泡個熱水澡,免得著了涼。」
李子俊一臉淡然神色,慢慢伸出手,冰涼濕潤的手指輕輕擦過藍喬手背,頓住了片刻,卻不曾移開。藍喬覺得霎那間空氣凝滯,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手臂上傳導進了心里,柔軟舒暢酸澀,都要順著眼楮流瀉出來。
李子俊突然滑開手,用力握緊了傘柄,輕輕「嗯」了聲。轉身大步走進雨色中,雨簾不斷,李子俊的灰色身影漸漸模糊,去得遠了,就只見到有一點油紙傘的粉色在閃動,最後終于不見。
藍喬看著那雨霧,想到李老夫人身體不好,擔心李子俊淋了雨會生病,焦慮了片刻,才發現自己呆怔在大殿門口,手中已經沒了雨傘,竟然還保持著那給雨傘的姿勢,藍喬呆呆看著自己的右手背,那里似乎已經涂抹了胭脂而變得緋紅,那里滾燙著熱血,這熱導入了心中,又在臉頰閃現。
藍喬左手悄悄按住了右手背,交疊在月復部,寬寬的袖子垂下來,隱去了雙手,也隱去了她難解的心思。
「姑母,如今天色昏暗,雨太大,我們今日就在隱靈寺歇著吧」藍喬回頭看見了宋夫人神色焦慮,不由微笑道。
宋夫人皺著眉看著外面還沒有停歇之意的雨,手已經不自覺地按上了小月復。
藍喬對著身後的青梅青菊一使眼色,青梅青菊會意,上前勸慰道︰「夫人,我們先去歇歇,等雨停了再走不遲。」
「夫人要是如今回去,淋了雨就對小公子不好。」
宋夫人低頭看看還沒有顯形的肚子,眼神溫柔,最後終于點點頭。
藍喬有些如釋重負,轉頭對著身後的小沙彌道︰「小師傅,如今天雨得厲害,可不知廂房還有空房麼?」
那小沙彌恭敬道︰「夫人,還有空房,不知可要幾間?」
藍喬一掃幾人,估算了下,道︰「就要三間好了。」
今日里人挺多的,想必留下的人不少,他們要得多了,到時候人家也就沒地兒住了。三間,她和宋夫人將就著,幾個丫鬟擠一擠,還有鷹三石,以及跟著宋夫人上山來的幾個男僕一間。
「夫人,請跟我來。」
宋夫人和藍喬等人跟著小沙彌往後面行去。
藍喬一掃旁邊的肇心念,她有些左右為難,目光看看雨色,又轉頭看看幽深的大殿之後,最後終于小步跟上了藍喬等人。
「小師傅,還請等一等。」她那丫鬟大聲喚道。
小沙彌腳步一頓,宋夫人也停了下來,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急急行過來,腳步有些踉蹌的肇心念,不由細細看了她一眼,才道︰「這位姑娘好生眼熟。」
藍喬心中哀嘆了下三寸金蓮,在宋夫人耳邊低低道︰「就是昨日見過的肇心念,禮部尚書的二女兒。」
宋夫人微笑看著肇心念到了身前,目光也掃過肇心念的小腳,然後不著痕跡的移開。
裹腳的風俗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遵循,京中貴婦,人人都有一雙三寸金蓮。只有不用奔波勞累、身份高貴的女子才有資格。
就她所知,吳岩城中只怕連城主的女兒凌欣冉都沒有裹腳。從這里推斷,這裹腳的風俗只怕還沒有普及,也許是處于萌芽階段。也不知她只是一個庶女,怎麼會有裹腳的機會。
藍喬有些慶幸,穿越的時候還是選對了好人家,要讓她發現自己一雙天足變了形,只怕心中對于這里的認同感又會少了幾分。
「肇小姐,今日又見面了,還真是緣分。」宋夫人笑道。
肇心念到了跟前,已經有些氣喘吁吁,听到宋夫人這麼一說,臉頰燒了,用著細若蚊蚋的聲音道︰「見過,見過宋夫人。」
宋夫人昨日被梁夫人發難,給人的印象很是深刻。
那丫鬟替著肇心念道︰「小師傅,你這後面廂房可還有空房,我們要兩間。」
「兩間?」小沙彌微微皺了皺眉,就兩個人。
肇心念已經一拉那丫鬟道︰「一間,一間就夠了。」
那丫鬟有些惱怒道︰「小姐,您可是禮部尚書的女兒,怎麼能委屈和奴婢一間呢?」
肇心念道︰「不要緊,不要緊。」抬眼就見到宋夫人對著她笑,不由又臉紅了。
還真是水做的骨肉。
藍喬和宋夫人等人到了廂房,女眷們都到了東廂,男人就領去了西廂。她和宋夫人的房間是五六,肇心念是五八。
肇心念入了門,在門口悄悄看了看藍喬等人一眼,就關了門,不再出來。
藍喬和宋夫人入了門去,廂房里面簡陋得很,只有兩張板床,一床棉被,不過看起來卻是干淨,想必每日都會清洗。房中央一張方桌,四張木凳。
藍喬扶著宋夫人躺下,把自己那床被子也拿了過來,墊在床下,不至于這麼硬邦邦。
一會兒功夫,就有小沙彌送了些齋飯過來,藍喬就著這齋飯吃了些,看看雨水漸漸停歇,天色卻也晚了。
宋夫人默默看著窗外,藍喬依在她身邊,突然欣喜道︰「姑母,您看,外面真美」
東廂房西廂房之間,有著一叢叢的芭蕉葉子,雨水清洗過後,灰塵散盡,變得清爽翠綠,綠得嬌艷欲滴。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出現了月亮淡淡的芽兒,薄薄的清輝在芭蕉葉上飄蕩,葉子上面的水珠兒一滴一滴,輕輕滴在潮濕的地面。
听見一旁的窗戶被人打開,一個有些爽朗的聲音道︰「呀,娘,外面真舒服。」
就听見門咯吱響了,蹦蹦跳跳的聲音傳來。
有個婦人帶著些薄怒,輕言道︰「雪珍,不要調皮,帶壞了弟弟」
雪珍嬌俏道︰「娘,外面多舒服啊,涼涼的,別悶著,出來走走嘛」
藍喬微微一笑,也開了門,暑氣盡消,涼氣襲來。回頭看一眼宋夫人,忙給她披了件絲綢披風。
走到門口,就見到丁雪珍笑哈哈拉著一個四五歲小孩兒去芭蕉葉處接著雨水。
藍喬笑道︰「雪珍,還真是巧了。」
丁雪珍一看藍喬,頓時開心道︰「藍姐姐,你們也來了」攔著小孩兒跑到藍喬身邊,抓著藍喬雙手道,「昨兒離了姐姐,我還有些想念,沒想到今日就見面了。」
藍喬低頭看看那大眼打量她的可愛小孩兒道︰「這是你弟弟?」
丁雪珍貓下腰,一捏小孩兒臉頰道︰「小寶,叫藍姐姐。」
丁小寶咧嘴道︰「藍姐姐好。」眼珠子咕嚕嚕一轉,道,「藍姐姐,兩個姐姐都說你是大好人啦,好人第一次見我,會給我什麼禮物呢?我好期待哦」
藍喬正要模丁小寶的手頓住了,尷尬道︰「禮物?」看著他水汪汪的大眼楮,不覺輕咳聲,道,「小寶,你看這樣,禮物我明日里補給你可好。」
丁小寶淚盈于睫,哽咽道︰「原來姐姐竟然是騙我來著,藍姐姐根本就不是好人」
藍喬臉黑了。
「咳咳」重重的咳嗽響起。
丁小寶渾身一震,淚水刷一聲就縮了回去,正正經經對著藍喬行了個禮道︰「見過藍姐姐。」
藍喬懵頭懵腦,就見到五五房間走出一個貴婦人,鵝蛋臉,眉梢眼角雖然有了些皺紋,但是風情依舊,高貴而有一絲外泄的威嚴。
藍喬昨日見過這人,福身行禮道︰「見過丁夫人。」
丁夫人笑道︰「你就是藍喬,我昨日里才見過,倒是個伶俐的人。昨日里雪茹雪珍都嚷著交了個好朋友了。就別見外了,以後喚我一聲伯母就好。」
藍喬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玲瓏剔透、八面來風之人,「伶俐」一詞不過客套。但是對于拉緊和雪茹雪珍的關系,並無異議。
「是,丁伯母。」
丁夫人笑著步出門來,道︰「只不知你姑母來了麼?」
藍喬神色有些黯然,道︰「來了。」
丁夫人了然笑道︰「如今你姑母有了身孕,正是不可勞神。我這兒倒是有些偏方,可以提神醒腦。我去和她聊聊。」
藍喬大喜,對著丁夫人躬身行禮道︰「如此,有勞丁伯母。」
丁夫人笑道︰「你都喚了我伯母,再說這話可不見外」
藍喬呵呵笑了笑,就見到丁夫人行到門外,喚了聲︰「宋夫人」
宋夫人早就听到了他們的對話,已經到了門邊,听著叫喚,急忙出門福身道︰「見過丁夫人。」
丁大人是四品官,也算是上級,宋夫人不敢逾禮。
丁夫人嘆氣聲,上前了,拉起她,輕輕道︰「看你,神色憔悴,比起昨日似乎都瘦了一圈兒。這女人啦,愛惜自己才是最好,可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宋夫人眼圈兒有些紅。
丁夫人道︰「你的苦楚我知道,當初我不也這麼過來。你可要記住了,只有照顧好了自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這男人啦,才又可能看你一眼……」
兩人往室內行去,看來有了個促膝長談的架勢。
藍喬心里松了下,她們年齡相仿,又有共同的經歷,該是可以說得上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