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莎琳娜格格,真是太卑鄙了!」阿娜日神情憤然︰「眼看自己要輸了,竟然向格格您揮鞭子,趁您不備,將您拖下馬來!咱們在後頭可看得清楚極了,要不是這樣,格格您怎麼也不會被馬拖著,滾進河里去,差點兒溺亡!」
蘇淺蘭听著阿娜日說話,漸漸憶起了夢境中的一些片段,一名神采飛揚的紅衣少女,用鞭子指住她的鼻子,滿面的鄙夷不屑……馬背上,回首之際尚未看清對手面目,腰間一緊,人已騰空,墜下馬鞍……
「莎琳娜?」蘇淺蘭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不管事件的起因是什麼,這個叫莎琳娜的少女已經造成了玉兒事實上的死亡,如非自己「借尸還魂」,玉兒將永遠也不會醒來!
意外也好,蓄謀也罷,于情于理,莎琳娜都應該為此事付出相應的代價。只是眼下,她首先要做的,卻是安心養病,先讓自己好起來再說。其他的,還顧不到。
「大夫對我的病,是怎麼說的?」蘇淺蘭關心動問。
原本滔滔不絕的阿娜日一滯,眼中迅速閃過不安,但很快,又轉憂為笑,說道︰「沒什麼!就是格格您福大命大,才能醒過來。大夫說,格格您就是風寒入侵,略傷了心肺而已!只要您能撐過去,保準能夠長命百歲!真的!」
蘇淺蘭先是一喜,繼而覺出了幾分不對。僅是風寒,便使人昏迷了幾日?僅是風寒,阿娜日會偷偷啜泣?
仔細感覺了一下,並未感到身體有什麼難以忍受的疼痛,不像是有什麼後遺癥的樣子。怎麼阿娜日說她能醒來是個奇跡時的那種眼神,仿佛對她是否能撐過去信心不足似的?
算了!這事以後再說,目前既然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不用太過在意,或許,只是因為原來的玉兒,按理早該病死了,偏偏又活回來,給阿娜日造成了某種錯覺而已!
這麼一想,蘇淺蘭倒也釋然,她本來就是個豁達之人,很少為什麼事糾結或者想不開,定了主意,心思便轉過了一邊。
或許是遭遇穿越的亢奮在起作用,蘇淺蘭的病勢迅速好轉,到天亮的時候,居然可以下床在屋子里轉悠起來了,叫人準備好熱水,在阿娜日的侍候下好好洗了個熱水澡,又吃了些東西以後,兩條腿也明顯的不再感到虛飄無力,人也精神了許多。
正當蘇淺蘭坐在妝台前,從妝匣銅鏡中看著阿娜日給自己細細揉干長發,再把長發結成十幾根長辮的時候,外頭遠遠傳來了幾個下人同時請安的聲音︰「大阿哥安!」
大阿哥?蘇淺蘭腦海中立時浮出一名俊朗青年的面容,劍眉星目,眼神柔和,眉宇間跟玉兒透著幾分相似,正是玉兒的親哥哥,今年二十六歲的烏克善,也就是蘇淺蘭在這時空中醒來後,所見到的那個把她抱上馬背的男子。
雖然知道玉兒跟他是親兄妹的關系,但只要想到自己曾經被他緊緊抱著,蘇淺蘭便感到全身都不安。
站在背後的阿娜日發現蘇淺蘭沒有反應,不由向銅鏡中的蘇淺蘭望了一眼,輕聲提醒︰「格格?大阿哥來了,您看是不是要即刻請他進來?」
如果是性急的玉兒,早就讓烏克善進來了吧?蘇淺蘭搖頭,她不是玉兒了,叫個大男人直接闖進自己的睡房,她還是覺得不習慣——那本來是玉兒的哥哥,雖然現在變成是她哥哥了,她還是不太習慣有個哥哥。
「讓他先在外頭稍坐吧!我換好了衣裳自會去見他。」蘇淺蘭輕聲吩咐。
「是!」阿娜日只是稍稍詫異一下,便跑出去向外頭轉達了蘇淺蘭的意思,倒也沒多心問她什麼、懷疑她什麼。蘇淺蘭說話變得那麼心平氣和,她只當那是因為蘇淺蘭大病剛愈的緣故,沒有力氣像以前那樣撒賴使潑。
烏克善滿月復心事走進妹妹的院子,早上的陽光刺進他眼楮,令他感到心煩意亂。
唉!此番帶著妹妹出來見見世面,本是好意,哪知道會招惹出這番事故,若是妹妹有個什麼好歹,科爾沁那邊得了訊息的額吉(母親)和阿布(父親),還有阿沃(祖父),會不會傷心氣憤得要狠狠責罰他?
「格格請大阿哥在外頭稍候,格格即刻就會出來!」守在門外的兩個小丫頭一面向他行禮,一面傳達蘇淺蘭的意思。
「你們說什麼?」烏克善聞言一陣驚喜︰「格格醒了?」
「是!格格在梳妝!」小丫頭們都喜滋滋的望著這位大阿哥,雖然格格脾氣任性難侍候,但是這位大阿哥卻十分和藹可親,平時沒少為她們向格格說情,所以,能讓他開心的事,她們是很樂意對他說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說,玉兒是天上掉下的美人兒,福大命大,哪能輕易就……」烏克善收住了嘴,樂得抬腿就想往內沖,忽然想起小丫頭們說妹妹正在梳妝,這才硬生生收住了腳步,在大門外轉圈圈。
「格格的精神怎麼樣?能吃下東西嗎?有力氣嗎?……」烏克善等得心急,不住的盤問門外的小丫頭。
「格格一切都很好!」小丫頭們都笑著回答他,看著他轉圈圈的模樣暗中偷樂。
身為格格,玉兒擁有的珠寶首飾極其繁多,從頭帶、頭圈、頭簪、耳墜到項飾、胸飾、腰飾、手飾,不是珊瑚、銀鏈、珍珠所制,就是由許多銀環、銀片以及瑪瑙、玉石等穿綴而成,看上去可謂琳瑯滿目,若全副穿戴起來,那重量少說也有三、四斤。
蘇淺蘭活了二十幾年,也沒見過這麼多精美貴重的首飾,但她知道,眼前這些東西只不過是玉兒帶出來的少部分隨身飾物而已!
模著那些首飾,蘇淺蘭恍惚感覺自己就像在模小時候收藏過的紙星星、假玉假珍珠和漂亮玻璃珠,雖然可愛誘人,但要把它們都往身上佩戴,那感覺總是有些怪怪的!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紀,哪怕是世界第一富婆,身上的首飾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件。
蘇淺蘭斟酌片刻,只保留了挑選出來的幾件首飾,包括瓖銀片的腰飾、項鏈、珍珠耳墜和兩條細珠手鏈,以及裝飾白色絨球和珍珠的淺藍色頭帶——就是那種無遮頂,鬢邊有垂絨的帽子,其他首飾一股腦兒全收進了妝匣,對比過去的玉兒,起碼減掉了七成之多。
擁有二十一世紀東方女性審美觀的蘇淺蘭,更注重的是裝扮色彩上的和諧搭配,以及首飾本身的價值和工藝,以凸顯自身典雅高貴的氣質,而不是單純首飾上的多和艷。
「格格!您這……這佩戴的首飾,也太少了吧?」阿娜日看不懂了,今天的小主子,裝扮怎麼那麼樸素,若非這些首飾全都價值連城,簡直跟沒錢裝扮的平民女子差不了幾多!
「我有逾制麼?」蘇淺蘭俏皮反問。
「沒有,可是……」阿娜日呆了一呆,貴族女性佩戴首飾有數量和制式上的限制,卻沒有下限之說,別人還真不能就此找到她的錯處,何況蘇淺蘭仍算是戴齊了首飾的,只不過數量少了大半而已,算不得失禮。
「別可是了,你去幫我把那套天藍色的衣裙拿來吧!剩下的我自己來。」蘇淺蘭可不想再讓阿娜日給自己描上跟服飾不搭調的濃艷妝容,干脆把她支走,自己動手上起妝來。
「是!」阿娜日雖然有些不解,卻沒有忤逆的意圖,應聲離去,在轉身剎那,略一猶豫,快速擼上幾件首飾,偷偷塞進了衣兜。
阿娜日的小動作卻瞞不過蘇淺蘭的眼角余光,見狀不禁啞然失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穿越後的第一個蝴蝶效應,影響到這時代的某個小丫頭,改變了著裝習慣呢?
古代的化妝品遠不如二十一世紀繁雜多樣,品質上也無法相比。好在玉兒天生麗質,臉上並沒有需要靠化妝品來刻意掩飾的任何缺陷,蘇淺蘭就著面前簡單的幾樣胭脂水粉,只描了描眉毛眼線,打了些陰影,再薄涂一層口紅,沒費兩分鐘就化好了一個淡妝,既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跡,又掩盡了病後虛弱的蒼白,卻將玉兒本來的美貌給發揮到了極致。
阿娜日何曾見識過這樣高明先進的化妝手段,在一旁看傻了!直到蘇淺蘭穿戴齊整走過她身邊輕拍了她一記,她才回過神來,慌忙跟在蘇淺蘭後頭走向外間。
蘇淺蘭何曾堂而皇之地穿過如此精美的古典服飾,佩戴過如此貴重的首飾,那感覺,像是忽然間準備要去拍古裝戲般,興奮里略帶著一絲不安。
然而相比于著裝打扮,蘇淺蘭更不安的,是要去見玉兒的哥哥——不!自己的哥哥!夢境中,她對這位哥哥充滿了內疚。雖然粗暴對待哥哥的,是玉兒,不是她!可是夢境是那麼真實,她又繼承了玉兒的身體和記憶,使她只想在感情上好好彌補這位哥哥!
那位從小就習慣了刁蠻妹妹的哥哥,能接受忽然溫柔懂事起來的妹妹麼?會懷疑自己的妹妹已經被人奪去了身體麼?懷著忐忑不安緊張的心,蘇淺蘭走出了堂屋。
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映入蘇淺蘭眼中,令她不覺停住了腳步,站定在門邊。
庭院在陽光照射下到處閃耀金色的霞光,那頎長的身影,如修竹般,挺拔堅韌,卻又透著清新朝氣和勃勃生機,望之使人心生親近之意,可以信賴,可以依托。這就是哥哥烏克善了麼?原本是玉兒的哥哥,如今,是她的哥哥!
「玉兒!」烏克善听到身後響動,迅速回過身子,驚喜的望了過來。可是他叫聲未已,便望著蘇淺蘭發起了呆。
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那個拖著鼻涕緊跟在自己後頭的小丫頭,那個會發脾氣會打人的假小子,錯眼間便已長大,並且已經出落得如此漂亮了呢?只是稍稍打扮,就散出了如許奪目的絕色輝光?
玉兒,她果然是謫落人間的神仙,只有神仙,才能有如此動人的風姿!烏克善心中贊嘆著,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一面走進屋中,一面口中「嘖嘖」笑道︰「不得了了!我的玉兒是越來越會打扮了!一想到這樣出色的玉兒終究是別人家的媳婦——唉!阿剌(哥哥)這心里不甘啊!」
「阿剌你不甘嗎?」。蘇淺蘭嫣然一笑︰「誰叫你是我阿剌呢?不能嫁給你,氣死你!」貌似玉兒也經常會這樣搶白哥哥,這樣說話,他應該不會察覺什麼了吧!
烏克善果然沒發覺什麼,噎了一下,不由笑罵︰「喲 !夸你兩句你還得瑟起來了!」
蘇淺蘭笑著從阿娜日手中接過茶盞,親自遞到烏克善面前,目光悄悄的在他眉宇間流轉逡巡,不知是否融合了玉兒記憶的緣故,烏克善這張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面孔她越看越覺得親切,難道,這就是哥哥的感覺了?呵呵!好新奇的感覺呵!
烏克善從杯子旁邊窺見蘇淺蘭的古怪神情,習慣性寵溺的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帶著幾分警惕的笑問︰「你看什麼?看我臉上有沒有長出朵花?」
蘇淺蘭一個不防被他偷襲得手,略吃一驚,訕訕不已,瞬即某種溫馨的感覺卻在內心深處油然而生。夢境中,烏克善就常常這樣向玉兒表達自己的喜愛之心,只是每次都會惹得玉兒的粉拳往他身上招呼。
要說烏克善的年紀,其實跟二十一世紀的蘇淺蘭差不多,但現在,由于玉兒才十三歲的緣故,烏克善在她面前顯得高大了許多,居高臨下看著她,神情間滿是寵溺。面對這樣的哥哥,蘇淺蘭實在下不了手去像玉兒那樣一頓亂揍,只好噘了噘嘴,以示抗議。
烏克善有點意外的望了望她,蘇淺蘭一驚,趕忙沒話找話說︰「阿剌,你……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吧?」
「廢話!」烏克善「噗」的一笑︰「我不看你看誰啊?」說著上下仔細的打量了蘇淺蘭幾眼,欣然點頭道︰「嗯,那範大夫果然有妙手回春之術!蒙古大夫束手無策,他卻兩下就讓你又恢復了健康!」
「範大夫?漢人?」蘇淺蘭奇怪反問,蒙古人都喜歡擄掠漢人做奴隸,怎麼會有一個漢人,例外獲得了這樣客氣的稱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