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一年二月初八,便是科爾沁格格哈日珠拉出閣之日。
這個日子有點奇妙,因為蘇淺蘭以漢女身份在大明京城待嫁信王的時候,欽天監給定的出嫁日也是這一日,只不過她卻逃出京城,陰差陽錯北上盛京,變成了嫁給大金汗國的四貝勒。
不過這也難怪,男靠出生日,女靠出嫁日,婚禮定期,本就是根據女方的八字來推算吉日,和男方關系不大,而蘇淺蘭——不!從哈日珠拉的八字來推算,最近最吉利的婚期便是二月初八,難怪她逃來逃去,也逃不開紅鸞星動的這個當嫁之日。
努爾哈赤有意以兩族聯姻的這場盛大喜事,來沖淡寧遠兵敗帶來的負面影響,于是著力宣傳此事,弄至盛京街頭巷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初八一大早,便有許多百姓擠在街頭,以求目睹這場盛事。
汗宮內,四貝勒早已全身皇子的正式裝扮,站到努爾哈赤和大妃阿巴亥面前,行辭別禮。一眾貝勒也都在場相送,人人都掩不住的一臉羨慕,倒是四貝勒顯得神情沉著穩重,並沒有一般少年男子成親時的那種飛揚喜氣,只有唇邊一縷淡笑,昭示他內心的愉悅。
拜別之後,四貝勒便當先上馬,領著禮部的官員、貝勒府的總管、陪親的十四貝勒和十五貝勒等二十多名官員,以及護軍六十人,彩車、執事等浩浩湯湯望城外開拔而去。
蘇淺蘭起了個大早,本想按平時的習慣先做幾個瑜伽動作,奈何婚禮便在當日,人人緊張,唯恐她誤了吉時,不由分說把她拽到早已燒好的熱水桶中,步驟繁瑣的給她來回洗刷了三遍。再把她擦拭干淨,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蒙古嫁裳。
蘇淺蘭哭笑不得,感覺自己便跟那木偶傀儡沒什麼區別,許多規矩都不是她竭力抗拒便能免得掉的,只好放棄抵抗,乖乖做了許多個第一次!第一次被幾個丫頭扒光了衣服洗澡、第一次被牽手模腳層層打扮,第一次被迫著不動濃妝艷抹……感情要結婚的人就意味著許多羞恥都得看開,要學著當厚臉皮了?
布木布泰不知是好奇興奮還是抱著參觀學習積累經驗的心理,跑前跑後的忙碌著,幾乎每件事她都要過問,任何細節她都不要錯過,紇顏氏見她積極,干脆許多事也差遣了她去做。
此刻大金的規矩遠還沒有後世清朝的時候那般繁瑣嚴謹,結婚嫁給和碩貝勒即便意味著今後跟家人見面的機會減少,可想見的時候還是隨時可以省親探望,因此闔府上下只有洋洋喜氣,並無憂戚。紇顏氏笑不攏嘴,囑咐蘇淺蘭的同時眼神曖昧的不時掠過布木布泰。
趁著布木布泰不在,蘇淺蘭笑對紇顏氏道︰「額吉!什麼時候再置辦布木布泰的婚事?看她那樣熱心,定是思嫁著呢!」
「快了快了!」紇顏氏笑意加深︰「不過你現在別分心想那些,先好好記住額吉的話,善待夫婿,做好你該做的事情才是!」
蘇淺蘭猛然醒悟今天自己才是最容易被取樂的那一個,趕緊閉上了嘴,無奈的望著鏡子中變得完全陌生的那張臉,她上輩子和這輩子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化過濃妝,這樣的妝容,簡直跟戲台上的那些旦角有得比,若非兩只眼楮轉啊轉的仍然充滿了靈氣,這就跟木偶一模一樣。
這種尊容,皇太極見到了還能認得出她來?蘇淺蘭一念及此,恨不得搶過濕巾擦掉所有脂粉,淨面示人算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面響起震天的禮樂,四貝勒的迎親隊伍到了。
「玉兒!該上花轎了!」烏克善沖進帳來,喜滋滋地催促。
蘇淺蘭心中一緊,紇顏氏已笑應著,取過紅蓋頭,最後端詳蘇淺蘭幾眼,細細的叮囑著該注意的事項,將蓋頭蒙了上去。
「阿剌!」蘇淺蘭忍不住喚了一聲,這紅蓋頭絕不透明,睜眼一片紅色,啥也看不見,反倒看久了眼楮疲累,好不難受。
「阿剌在呢!阿剌不會失手摔著你的,放心好了!」烏克善呵呵笑著,握了握蘇淺蘭的手以示安慰。緊接著便將她橫抱懷里,在眾人的擁簇下走出了宮帳。
由兄弟或叔伯將新娘一路抱進花車或花轎,表示娘家人將新娘子安全交到新郎一方手上,這卻是蒙古的禮節。兩族的婚禮禮儀靈活交融進行,這也是對兩族聯姻的一種昭示。
明知道四貝勒也在、烏克善更是會一直將她送到四貝勒府,可就是見不到人,連聲音也被喧天的樂鼓掩蓋。坐在轎中的蘇淺蘭覺得自己仿佛耳目失靈般,不由一陣氣悶。
好在轎子很快便被平穩的抬了起來,開始了向前移動。蘇淺蘭偷偷掀開一角蓋頭從轎簾的縫隙往外看,只看到外頭人山人海,仿佛滿城的百姓都從家里鑽了出來,夾道的看熱鬧。
看得一會,蘇淺蘭便覺無聊起來,重新放下蓋頭,慢慢放松身體,懶洋洋的靠著轎中的軟靠,閉目養起神來。
將近兩個小時之後,行進速度緩慢的迎親隊伍終于抵達張燈結彩、賓客盈門的四貝勒府。感覺花轎落地,快要打瞌睡的蘇淺蘭方才醒過神來,趕忙稍微整理一下,恢復了危幃襟坐的姿態。
然而轎門並無動靜,只听到外頭司儀官唱喏,卻是按照女真人的習俗,由人將一副弓箭交給了四貝勒。
蘇淺蘭一愣,猛然听得「奪奪奪」連續三聲,轎外人群轟然叫好,卻原來是四貝勒露了一手漂亮的射術,連珠三箭,準確且等距離的射在了轎門上,此舉有「驅煞神」之意,考的就是新郎騎射本事,但似乎後來有清一代沒再延續這樣的婚禮環節。
雖然沒能親眼目睹,但听周圍贊譽嘖嘖之聲不斷,蘇淺蘭卻也很是歡喜,皇太極真不愧是馬背上的開國皇帝,一身本事絕非後世那些子孫能及!三箭過後,轎門響動,亮光照射進來,新娘終于要出場了!
一出轎便踏上了一條精美的紅毯,霎時間,鞭炮齊鳴,鼓樂喧天,若非左右各有一名十全夫人扶著,蘇淺蘭真給嚇得一跳。
她也看不到周圍情形,只能看到自己腳下,走不出多遠,便到了火盆,按照規矩跨過去,立時有個小男孩將盛放著五谷雜糧的寶瓶遞進了她懷抱,她不敢大意,穩穩的抱著,在十全夫人的扶持下走到屋前,跨過門檻前的馬鞍,才到了洞房前的庭院,寶瓶也讓人接了回去。
庭院中設有供奉天地牌位的桌子,這一段禮節,卻是由女真信奉的薩滿教祭司來主持,蘇淺蘭反正啥也看不到,便由兩位十全夫人扶著,機械的完成了拜堂儀式,皇太極就在她眼前站著,她也只不過看到了他的靴子而已。不過由周圍喧鬧的程度推測,來觀禮的人決計不少。
薩滿祭司這一段儀式過去,蘇淺蘭終于在十全夫人的攙扶下走進了設于後院正房東暖閣內的洞房。
在喜床上坐定,蘇淺蘭暗暗松了口氣,接下來她只要按規矩坐帳就好了,後面的儀式會少得多。不過這坐帳可也不是簡單差事,現在才正午不到,她得一動不動的坐到晚上!午飯肯定吃不著了,水也不能喝,這是怕憋尿,不吃不喝坐大半天,體質差點的都熬不住!
新郎得在外面應付賓客灌酒,到傍晚才能進入洞房繼續進行後面的儀式。不過新娘子這頭也並不會被冷落,蘇淺蘭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但周圍的恭祝好話絕不會中斷,並且還有一群小孩子們,負責往她所坐的喜床上扔撒棗子、栗子、花生等干果。
蘇淺蘭一開始還認真仔細地听著周圍女人們的說話,通過她們的聲音和言語猜測她們的身份,到後面全都成了耳邊風,再沒心思細听。時間在一點一點的過去,她沒覺得慢,反而覺得挺快。
感覺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周圍便燃起了燈燭,緊接著听到周圍哄鬧聲起,四貝勒終于大步跨進了洞房。
蘇淺蘭心跳加快,不知是不是被餓的,竟感到了頭暈目眩,回想當初蘇秦嫁給林丹汗,她還闖進去陪著蘇秦說了許多話……卻不知道當時的蘇秦是不是也跟她現在一樣,緊張到昏眩?
耳邊嗡嗡作響,蘇淺蘭很快看到眼前多了一雙男式的皮靴,皇太極終于站到了她面前,許是他喝多了酒,蘇淺蘭甚至能聞到一縷淡淡的酒氣。不由嘴角微微抽搐,這個想把新郎灌醉的傳統,實在是……
一桿喜秤伸到蓋頭底下,蘇淺蘭尚未反應過來,蓋頭已然在司儀官的唱禮中被皇太極猛然揭去,甩上了帳頂。
蘇淺蘭愕然抬首,剛好對上了四貝勒帶笑的雙眸。
沒有預想中的驚詫或呆滯,四貝勒顯然早已習慣她這樣的新娘子妝容,並沒有被嚇到,更沒有任何驚艷神色,而是鎮定自如的在她身邊坐下,也不管是不是眾目睽睽,伸出右手便握住了她的左手,眼里流露出寬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