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坐在金鑾殿寶座上,身子不自在的挪來挪去,這龍椅又寬又大,背後靠不到,左右沒扶手,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好坐的坐得他眉頭皺成一團,猛考慮著要不要換張椅子另坐。
但比這個還要更令他煩心的是,經過接手查驗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大明就是一顆牛屎,外面光鮮,里頭糜爛,整個國庫里空蕩蕩的,即便是宮中財物沒有失竊,也沒有多少餉銀可用,都不夠他給付軍資。
想想大順那班軍隊,就等著他打入京城奪得江山好分紅發財,升官進爵呢可現在,他拿什麼去犒賞這班兄弟?告訴他們,宮里沒錢,咱付不起餉銀,那不得天下大亂,到處炸營啊?
李自成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忽然感到管天下比打天下要枯燥麻煩得多當初為錢所逼,殺官造反,卻不料到頭來一樣為錢所苦
錢缺錢哪錢到底從哪里來啊?等各地的稅收?嘿那當初一句均田免賦的口號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就在這時,外頭內侍進來稟報,左都督劉宗敏應宣而至,已在門外等候傳召,李自成一听,連忙讓宣。憑什麼就該他一個人頭疼,底下那麼多臣子干什麼吃的?自然得有謀出謀,有力出力
劉宗敏進得殿來,先喜氣洋洋的按大順禮節拜見了闖王,才抬頭笑問︰「大哥……哦不皇上您召我何事?」
李自成對著這位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發小兄弟嘆了口氣,也懶得再跟他計較稱呼問題,緊著把自己頭疼軍餉的為難告訴了他。
劉宗敏听得環眼一瞪︰「啥?國庫沒錢?我不信」
「你看我像在騙你麼?」李自成苦笑。
劉宗敏搓著大腿瞪眼說道︰「大哥您別怪我不信想當初咱們只是打下一座小小縣城,也能從縣太爺的家中搜得上萬的銀子縣太爺那是幾品?七品啊皇帝呢?一品之上,絕品他能這麼窮?」
李自成無力的擺擺手,他自然沒有怪劉宗敏,剛得到這消息的時候,他也難以置信來著,還特地跑去核查了一番,這才接受的事實。
劉宗敏嘴里說不信,其實心里還是信的,李自成不會誑他,他說國庫沒錢,那就是真的沒錢,或許崇禎這麼窮,都是因為要打仗,要付軍餉的緣故,連年打下來,不知不覺就沒錢了?
深知打仗費錢的劉宗敏,很快對國庫空虛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不再糾結在這上面,而是抓耳撓腮拼命想起轍來。
「都說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看那些官們,有誰是沒錢的了?怎麼皇帝老兒偏偏就窮了呢……」劉宗敏嘀嘀咕咕叨念了一陣,陡然一拍大腿高叫︰「有了」
李自成驚喜忙問︰「有主意了麼?你快說說怎麼辦?」
劉宗敏「嘿嘿嘿嘿」一陣陰笑,神情又狠又得意的道︰「大哥我看這樣咱們就擬個條文出來,公布天下,但凡朝廷的官員,都必須捐資助餉,依官爵品級的高低,中堂十萬銀,部院京堂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道科吏部五萬三萬,依次類推您看怎樣?」
李自成愕然︰「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劉宗敏大喇喇的道︰「別忘了咱們是如何起事的兄弟百姓們最恨的是誰哪回咱們不是破城而入,殺貪官,整污吏,抄地主奸商的家當,干得兄弟百姓們拍手稱快?」
「沒理由咱們打下了京城,反倒對城里這班巨貪惡霸客氣起來跟他們稱兄道弟,還要繼續讓他們當官,付他們薪金……這不是跟咱們一貫的做法背道而馳麼?這不是讓天下百姓對咱們失望麼?」
劉宗敏越說越激動︰「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咱們對付這班貪官惡霸,絕不會失去民心相反,只會得到百姓擁戴」
「而此舉既充實了軍餉,又大快人心,咱們何樂而不為啊?干麼要顧慮這些大明官員?再說了,咱們坐擁天下有的是自己人可用這班明臣可沒有民心擁戴,咱們也不用怕他們反抗」
李自成被他說得胸中熱血燃燒,當初起義時那純樸的願望再度回到了眼前,那就是殺貪官、整惡霸,開倉放糧,解救百姓
劉宗敏說得對總不成打下了京城,推翻了大明,自己反而忘記了當初的願望,搖身變成第二個貪官頭子,跟天下窮苦百姓作對,倒跟一群天下最大的貪官們熱乎起來
「好好主意」李自成神情大悅,困擾他多日的難題一下有了解決之道,而且還是這麼痛快解恨的辦法,怎麼不叫他高興?當即拍板,擬了一道聖旨交給劉宗敏,就讓他接了這個差事。
劉宗敏得了旨意,斗志昂揚,立馬派人從各處獄所包括赫赫有名的錦衣衛私牢中搜刮了幾千具形態各異的刑具回來,堆放在都督衙門的廣場上,同時間公布了李自成的這道助餉令,所有舊明遺臣敢抗旨不捐者,立刻押到衙門廣場嚴刑拷打。
大順軍中上上下下無比亢奮,宛若打了雞血般四出活動,專找大明的遺臣下手,就像當初自己遭遇地主惡霸上門逼債般,反過去把這些手段都用到了他們身上。
風聲像瘟疫般迅速傳遍了京城的每個角落,大大小小的明朝官員無不駭然色變。
他們當初主動打開城門將闖王迎入京城,怕的就是戰禍波及自家內院,毀損了自家的財物,傷及自家的親人
想著歷朝歷代的反賊無非就是想奪皇位,跟他們沒多大關系,誰當天子都一樣,自己該干嘛還干嘛,官照當,地主照做,這才沒把背叛朱氏王朝一事放在心上
萬萬沒想到,這位闖王的做派跟歷朝歷代的任何一位謀朝篡位者都不同,竟然是對著他們高高揮起了屠刀,予取予求
左都督衙門內,從三月二十七日開始,便不斷傳出了慘厲的嘶叫,一波又一波的官員被粗暴地押進去,再血淋淋的被拖出來,而這背後,是他們的親人逼于無奈,含恨交出了巨額銀兩。
不是沒有人想過舉家逃離,然而大順的軍隊早已接管整個京城的守備城防,他們就像落入牢籠的鳥兒,插翅難逃。
劉宗敏的工作卓有成效,沒兩天就籌集到千萬兩白銀,填補軍餉缺口之外,更是充盈了國庫,李自成對他嘉獎不已,令他愈發積極起來,將京城的明朝文職官員全數梳理整治了一個遍。
李循方還是隱居在城內客棧,連續幾日,他都在吳府側門巷子外的包子鋪解決三餐問題,他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態,就是想再踫到那位酷似蘇淺蘭的姑娘,見一見那美麗的容顏。
闖王下助餉令,劉宗敏拷掠大明的官員,他都有風聞,也曾經為此皺起眉頭,盤算了一回其間得失。但他志不在天下,稍想一下覺得問題不算太過嚴重,也就沒有深思下去。
在他看來,闖王沒有進城就屠殺關押大明官員,只是扼著他們的咽喉逼他們把搜刮自百姓的財富吐出大半,已經是網開一面,應該無關大局,只要軍隊還牢牢控制在闖王手里,百姓歸心,就沒事。
但是這天,當他照例踩著時辰走到包子鋪,正要再叫一壺熱茶、幾個包子充當午飯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一隊兵士叫開吳府的大門,沖進去,沒一會兒就推推攘攘押走了吳襄這個吳府的主人。
怎麼會這樣?李循方瞪眼大愣,吳府是將門世家,跟一般的文臣不同,不說吳襄的兒子吳三桂現在正在軍中手握兵權坐鎮要塞,就算沒有吳三桂,他在軍中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
對于這樣的武將,李自成應該著力拉攏招撫才對,怎麼連吳三桂那邊都還沒有招降成功,就急急對他的家人下手了?
只是一愣,李循方便忽地想起了前些天在這大街上親眼看到的一幕,當時劉宗敏可是去而復返,跟那名喚陳圓圓的女子說了好幾句話,難道,他竟色膽包天,覬覦人家的妾侍,借此機會向吳府伸出了魔爪?一年即此,李循方不覺又驚又怒。
就這片刻之間,吳府的邊門再度打開,幾個護院的家丁擁著幾個吳府女眷哭哭啼啼走了出來,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陳圓圓。
「心硯吳府的未來,就系在你身上了你可千萬要小心,親手將信送到少爺手里把我們的情況都跟他說明白,知道了麼?」吳老夫人哽咽著,憂心如焚地囑咐其中一名家僕。
這名家僕,是吳三桂在府里的貼身小廝之一,為人最是機靈,大順的左都督劉宗敏忽然派人找上門來,不由分說押走了老爺,一班女眷無法可想,只得讓他飛馬去給吳三桂報信,尋求解決之道。
「小的定不負夫人重托日夜兼程趕路,以期早日將此信交給少爺請夫人放心」家僕心硯鄭重說完,便翻身上馬向自家女主人抱拳為禮,一抖韁繩,策馬絕塵而去。
「但願他這一去,早日帶回好消息」老夫人嘆息祈願,跟幾個女眷互相攙扶著,一直望到再也望不清那家僕的背影,這才神色憂愁悲戚地,轉身回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