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集山房回來,無塵道長又吩咐了我一些事情,不過是說了些下山要注意的事項。文字版又讓我不要把這次下山的事情告訴別人,甚至包括三叔和我的家人也不能透露。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擔心那隱居老人的身世被暴露出來後,生活受到打擾。最後他又特別的吩咐我見到祖太以後,千萬不要在她面前說什麼「狐狸」、「狐假虎威」、「老奸巨滑」之類的話,見我面帶疑惑,無塵道長微笑著說︰「祖太有一個綽號,叫著‘聾山老狐’。玄門中人都清楚,也不知道是誰取的,反正你不要說這幾個詞就可以了。」
因為明天要出遠門,晚上我睡得很早,躺在床上後卻無法進入夢鄉,不斷的想著很多的事情。客堂的電視聲音開得很大,不時的傳來常寶他們的笑聲。在這個隔絕人煙的山林里,我們不要忘記,這些苦修的方士也是凡人。至少在沒有成仙之前,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也有七情六欲。而這個山野里,唯一能傳遞外界信息的,就只有這台電視了。
或許因為有事情記掛的緣故,早上還不到五點我就醒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沒有睡意。山林的野鳥咕咕的叫著,遠處的山頭,偶爾還會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叫喚。我突然覺得很孤獨,有些傷感,想到自己現在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麼也沒有!「孤獨地生活在世間,我發現自己如此渺小,能得到真正幸福的,到底有幾人?尚未得到就已死去的,又到底有幾人?」這是古希臘著名的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的句子,黑暗中的申吟,近乎絕望的呼喚!它如同一把冰刀,猛的扎進了我們的胸腔。
一起床,才發現全身有些酸痛,特別是兩個胳膊,我知道這是昨天勞動後的結果。無塵道長今天的裝束,讓我吃驚後有些發笑。上身是藏青色中山服,下面是一條相應顏色的褲子,一雙灰色的硬底布鞋。出門的時候,還不忘了到里屋去找一頂氈帽出來戴在頭上,剛好把盤在頭頂的頭發給遮擋住了。他這個打扮,連一旁的羅道士都有些忍俊不已,我見他這模樣,如同眼下的退休老同志一般。
他這樣做的意思我明白,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化裝成普通人去見祖太,免得她的身份被別人察覺。我們都挎了個包,我背了我的小旅行包,里面放了點隨身帶的東西。無塵道長斜挎了一個黃色帆布包,這種款式的挎包,六七十年代最是流行。出門的時候,我們各自啃了一個隻果全當吃早飯。這些隻果,還是昨天山下的香客拿上來的。路過雲集山房的時候,我們進去提出來了姚老道送給祖太的禮物,一些茯苓和菖蒲。
順著那條小路,我們又走了二十來分鐘便到了後山上清宮。剛進後院,就踫到了一個提水的中年道姑,這個人我是見過的,就是負責後山伙食的那個道姑。她對我們說剛才常寧還在後院看我們來沒有,說讓我們來後就直接到中殿去。于是我們直接往前面走去,一到中殿,果然見到大祭酒在給常寧說著事情。她見我們來了,便點了點頭,讓我們先等一會,說她進去換件衣服就出來。
這個時節的山頂,總是飄蕩著一些雲霧在觀內,整個上清宮煙霧繚繞,煙雲縹緲,有如仙界一般。我們正在欣賞這美景的時候,後面響起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我和無塵道長都有些吃驚。大祭酒換去了道袍,一身世俗人家的裝扮。長長的頭發挽在後面做成了一個螺髻,一套乳白色的休閑衣褲看上去非常的淡雅。盡管臉色有些清 蒼白未施粉黛,無形中卻透露出一種高貴典雅的氣質。倘若不知道這人的身份,外面的人一定會以為她是一個學識淵博的學者,或者是上層人士的家眷。她挎了一個白色的皮包,和她的這身打扮很搭配。
後山下去的這條山路果真是崎嶇難行,我以前還從來沒有走過,彎彎拐拐的如同羊腸一樣細窄。路面不但狹小,而且路邊還長滿了荊棘,捎不注意便掛到了腳背。怪不得後山的香客少,就憑這路,不是虔誠的人士,是決計不會上來走動的。我內心真是有些同情後山的這些道姑,這樣的路,不知道她們一輩子要走好多次!大祭酒走在前面,無塵道長走在中間,我在最後面跟著,真是慚愧,他二人走這樣的山路,竟然輕松自如,如履平地一樣。我一個大小伙子,卻在後面狼狽的跟著他們的步伐跌撞。一只斑鳩在前面的草叢里撲騰出來,飛到旁邊的老松樹上不停咕咕的叫,給它的伴侶們報著危險的信號。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是山民行路的經驗,上山考的是耐力,下山考的卻是平衡力。不常走山路的人,下山坡的時候,腿桿老是在晃動,腳下總不平穩,一不留神就要摔倒。大祭酒和無塵道長都難得言語幾句,所以都是在忙著趕路,並沒有交談什麼。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我們終于走到了山腰的水渠邊上。走到這里,我就知道離山腳已經不遠了。
這條渠道,是政府專門修來灌溉山下莊稼的,過了水渠,路面果然好走多了。兩邊全是莊稼,包谷高粱這些農作物正在茁壯成長,地邊的桑葉比手掌還要大,綠油油的分布在地坎上。再往下面走一段路便能見到一些農田,秧苗的葉子也開始由女敕黃變成深綠,一些青蛙聚集在秧田里呱呱的叫著,見到我們走近,撲通的鑽到浮萍底下去了。又走了二十來分鐘,終于到了山腳,一個農民帶著白口罩,背著噴霧器在田間殺著農藥。螞蚱漫天的飛,瘋了似的逃著命,一只大的蟲子荒不擇路,猛的一抬腿,竟然蹦到了無塵道長的脖子上!這個出家人先是一驚,然後的一把抓住它,毫不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