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而行,日落而歇,江家一行人連著三天趕路,不免都有些疲憊。
家門外,江風生已經匆匆迎了出來。看見先一步下車的江海夫婦,俯身道︰「佷兒,給兩位請安。」
「你辛苦了。」江海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家中一切都好吧?」
「是,一切都好。大伯不用擔心。」江風生點了點頭。這時,他的目光瞥見了一身女裝的江寶頤,臉上難掩驚喜之色,「寶頤堂弟?」
江寶頤並不介意,笑著說︰「堂哥,我嚇到你了?」她的語氣溫和,隱約還帶著一點女子的嬌嗔。
江風生一愣,然後,微笑著搖了搖頭。
此刻,後面馬車上的江吳氏掀起簾子,冷笑道︰「你爹你娘可在這呢,總杵在那兒干嘛?」
江風生聞言連忙跑過去,看著江吳氏的臉色,恭敬道︰「爹娘一路辛苦了。」
江淮掃了一眼兒子,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自己先進了家門。
江吳氏的目光更冷了,只吩咐下人道︰「趕緊拿好行李包袱回屋,別磨磨蹭蹭的。」說完,便領著一臉淡漠的江鳳玲回了東院。
江風生有些尷尬的立在原地,片刻之後,才對著江寶頤抱歉一笑,大步先行跟了上去。
江寶頤見此卻不在意,依舊笑盈盈的挽起爹娘的手臂,道︰「終于到家了,咱們快進屋吧。」
夫婦二人看著女兒恬靜笑容,心里頭一下子踏實了不少,神情輕松的點點頭。
這一日,江寶頤只交待了幾句讓下人收拾行李,自己就一頭倒在了大床上呼呼而睡。
隱約之間,還好像做了個夢,夢里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只感覺眼前有一雙明亮的眼楮,靜靜的看著自己,良久無聲。
她無意的翻了個身醒過來,只見燭光搖曳的房中,有兩個身影正在桌前走動,不由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輕輕道︰「什麼時辰了?」
寶珠听見了動靜,連忙應道︰「小姐,剛到亥時。」她一邊幫江寶頤掀起床幔,一邊吩咐雙喜,「雙喜,去廚房端些宵夜來。」
雙喜應了一聲,然後放下手中的針線出了屋子。
燭光之下,江寶頤一臉愜意,好久沒睡得這麼她踏實了。而此時雙頰邊上隱若現的紅扉,讓她更顯嬌媚。
過了一會,雙喜端著一碗紅棗粥進屋,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
寶珠見她回來,不禁小聲數落道︰「怎麼去了這麼半天?」
雙喜緩緩低下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江寶頤知道她年紀小,心里裝不住事兒,溫言道︰「怎麼了?一副好像受了委屈的樣子。」
雙喜聞言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出了剛才看見的事。原來,她去廚房的時,發現做飯的老媽子已經都睡下了。她怕小姐肚子餓等得急,便沒去叫醒她們,心想,自己動手做的話興許還能快些。剛準備生上火起灶,雙喜就听見一陣陣嗚咽,她本來就膽子小,再加上廚房的光線太暗,不由一下就愣住了。結果,那嗚咽聲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了一個女子的痛哭。
雙喜听出了是人發出的動靜,這才敢大口出了口氣。她沿著哭聲一路走,結果,在後院發現了正靠在柴火垛上痛哭流涕的小春。
听見「小春」這個名字,寶珠倒是有些印象,上次王家大少來的時候,她還被安排過去伺候呢。那孩子,長相清秀,手腳也利落,確實挺招惹喜歡的。不過這麼晚了,她貓在廚房後院哭什麼?
雙喜當然問了,只是那小春一看見她,哭得更凶了,過了好一會才擼起袖子給她看自己的手臂。話說到這里,雙喜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小姐,奴婢當時一看,她兩只手臂都是被打出來的紅鱗子,又紅又腫,看著實在是太可憐了。」
江寶頤聞言皺了皺眉,「她犯了什麼錯?被誰打成那樣。」她們江家歷來不克扣下人,更別說是打人了。小春還是個孩子,就算是做錯什麼,這樣的懲罰實在太過分了。
雙喜咬了咬唇,看著江寶頤諾諾道︰「是二女乃女乃打的。因為什麼,小春沒說,只是一直哭。」
江寶頤臉色微變,自己果然沒猜錯,這家里能下這般狠手的也真真只有她了。她沉默了一會,接著問道︰「小春,現在哪兒呢?」
「奴婢讓她等在那里,本想回來找只藥膏給她。」雙喜答道。
「你去把她帶過來,我有話問她。」江寶頤的語氣如常。
雙喜領了話,連忙應了一聲,沒敢耽擱。
寶珠聞言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隱約猜出她的心思,不禁猶豫道︰「大小姐,二女乃女乃對您可正憋著一股火呢。您這時候犯不上為了個丫鬟去和她起爭執。」
江寶頤的眼楮盯著搖曳的燭光,緩緩道︰「我知道,二叔他們看我不順眼。不論,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他們的眼里都容不下我這個當家人。再加上恢復女兒身,更是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理由來反對我。想必,沒看到我失勢落魄的那一天,他們心頭的那口怨氣一直不會消散。」
「奴婢不明白。」寶珠皺起眉,一臉疑惑道︰「小姐,您為這個家盡心盡力,二爺他們為什麼非要和您唱反調。」
江寶頤臉上帶著一種無奈的笑,轉頭看著她,輕聲道︰「這世上總有一種人,他們不會理解任何人,只會一味的索取。他們的太深太窄,讓人厭惡。說實話,他們其實埋怨的並不是我,而是他們自己的整個人生。」
寶珠聞言默默不語,她雖然沒有完全听明白,但也理解小姐心底那份深深的無奈。
這時候,雙喜帶著小春走進了屋子,兩人一前一後,腳步很輕。
小春一直低著頭,鼻音很重的開口道︰「奴婢,給大小姐請安。」自打知道江寶頤是女子以後,家里的下人們也都自覺隨她改了稱呼。
江寶頤見她,連忙笑了笑道︰「你叫小春是嗎?」。這孩子確實是張生面孔,她還真沒見過。
小春聞言咬著唇,沒敢吱聲,只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你別害怕,我叫你來只是想問些事情?你只管照實說一遍就好,其他的都不用想。」
「是,大小姐。」小春規矩的應了一聲。
江寶頤心平氣和道︰「二女乃女乃今日是不是打了你?」
一听這話,小春的眼角又紅了,唯唯諾諾道︰「是,因為奴婢多嘴多舌,說錯了話。」
江寶頤輕輕點了點頭,接著道︰「哦?那你說了些什麼,二女乃女乃要把你打成這樣。」
小春聞言心中的委屈,忽地一時沒忍住,不由掩著嘴低泣,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寶珠見狀,生怕她哭起來沒完,惹得江寶頤心煩,掏出手絹上前道︰「你這丫頭,快別哭了。大小姐就是看你一個人偷偷的哭才關心問的,你要是真有什麼委屈,還不趕緊說明白,總是在這兒抹眼淚,豈不是讓人干著急。」
小春听得明白,便緩緩止住了哭聲,深吸了口氣。這才把傍晚挨打的事情說了明白,原來,在江寶頤她們回來的時候,小春正在後院廚房忙活,沒能親自見見江寶頤變回女子的模樣,不由好奇起來,向其他看到的人打听了幾句。結果,她一听大家都說大小姐您穿裙子好看得很。
小春年紀小不禁眼饞也想去看看,所以,她就想一會回去東院的時候,找個機會溜過來。
江寶頤听到這兒,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又不是動物園的猩猩,只是換了身行頭而已,何必要這樣夸張。
小春吸了吸鼻子,接著說,她回去後見了幾個陪著二女乃女乃去太原的下人正說什麼,熱鬧得很,便也跟著過去听了幾句。這時,有一位老媽子就說,她第一眼看見大小姐變回女子的時候,怎樣怎樣的吃驚,說是一點不比二小姐差。
小春聞言點了點頭,贊同的附和一句,說大小姐的容貌本就比二小姐漂亮,看起來也更有福氣。
也許是小春倒霉,她這句話正好被江鳳玲听見,結果,自是不必多說,看看她紅腫的胳膊便知,那對母女可是氣壞了。
江寶頤听完小春的解釋,又多打量了她幾眼,感覺她並沒有說謊。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看來,現在的江鳳玲已經開始和自己暗暗較勁了。只是,下人們隨意的一句話,也有可能會成為一場爭執的導火索。
「好了,你先下去涂藥休息吧。」江寶頤默默了一會,然後看著小春道︰「從明兒開始,你就跟在我院子里伺候吧,不用再回東院去了。」
小春聞言又驚又喜,滿臉感激的看著江寶頤,俯身行禮。
雙喜才領著小春剛下去,寶珠就回到江寶頤的身邊,小聲道︰「小姐,您要是留下她,可就真是和二女乃女乃對著來了。」
江寶頤嘴角翹起,忽地笑了,「怎麼?只許她們惹事生非,我平日里就不能有點脾氣?」
寶珠連忙搖頭,一臉歉意道︰「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我逗你呢。」江寶頤笑著起身,淡淡道︰「我必須得讓她們明白,在這個家里到底是誰說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