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被匈奴人安置在一個冰冷的帳篷里。
拖動的人很粗魯,在他們的眼中,曹丕是他們的死對頭,而手下的這個女人,則是他們的發泄對象。劇烈的疼痛反讓她清醒了幾分。
不知道是疼痛的原因還是什麼,她迷迷糊糊間竟看到有一白衣男子進來,拔掉她後背上的箭。疼痛到了極致時,就開始麻木,霜兒試圖睜開眼楮,打算看清楚他的樣子,可是他始終背著身,疏離的離她很遠很遠。
謝了在心里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她閉上眼,沉沉的睡去。
待醒來時,已到了另外一片天地,霜兒試圖起身,可是後背上劇烈的疼痛疼得她動彈不得。她抬眼望了望四周,一個黑壓壓的帳篷,四周雖沒有動靜,可是霜兒看得出來,外面是有人把守的。
她用手模了模後背,發現還有隱隱有鮮血流淌出來,想起昏迷前依稀看到的身影,霜兒掙扎著起身,默默地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而外面,笙歌艷舞,十幾個粗壯的男人圍著篝火唱著快樂的歌,篝火照得四周亮堂堂的,也融化了附近的積雪。每個人臉上都亮著快樂的紅色,而唯有一人,嘴角雖微微揚著,可是眼中卻夾雜著淡淡的憂愁。而圍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穿著紅色衣裳的漂亮女人,她的聲音很好听,不似中原女子的鶯鶯啼啼,而有著大漠獨特的豪邁與不羈。
「邡公子,祝我們合作愉快」大王子猛地端起酒碗,手一伸,酒傾灑了一大半。
而那個白衣邡公子淡淡一笑,手端起酒碗,瀟灑的喝下。旁邊的紅衣女子一臉欣賞地看著他。邡逸風微揚了嘴角,目光灼灼的看著大王子︰「既然大王子已經同意了,那麼那個被抓來的漢族女子……」
「任你處置」他興奮的站起身來,和紅衣女子一起唱歌跳舞。邡逸風蹙了眉,嘴唇微揚,目光略側過,順勢望著霜兒所處的帳篷之處。
冬天的夜,凍得人難以入眠。霜兒身上的傷勢越來越重,渾身開始滾燙,她現在腦子早已經不清楚,只是下意識的想要尋找生存下去的機會。
努力再努力,掙扎再掙扎,可是縱使她如何努力,她的身體就好像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有人推門進來,聲音無比輕柔,她緩緩睜開眼,可是她連側臉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睜著眼楮,在所能看到的範圍內等待著他的出現。
那人停下步子,輕輕地靠著她坐下,見她眼楮雖睜開,微微一怔,蹙著眉,用白條輕輕地將她的眼楮遮起來。沒有了光亮,她反倒安靜了,听話的閉上眼,嘴里喃喃地低聲說︰「謝謝。」
那人微微一怔,意味深長的嘆了一口氣,涼涼的東西輕輕擦拭著她後背的傷口。
也許是傷口太深,她又一次被痛暈。
外面的風吹得凶,邡逸風卻睡不著。
他的手指輕輕地掠過她的臉龐,安靜的看著她因疼痛而緊蹙的眉頭。外面有人輕輕地走路聲,他眼中凜冽之色乍起,冷著眼注意著那人的動靜。外面的人輕聲道︰「邡公子,您在里面嗎?我是穆雅。」
穆雅就是今日那為他唱歌的紅衣女子。
邡逸風不覺涼意沖頭,將視線移到了榻上的人,默默地看了一瞬,眼也不抬地說︰「穆雅小姐請稍等。」
因大王子的吩咐,由他處置這個漢家女子,所以穆雅並不覺得奇怪。她安靜地在帳外等了片刻,里面的人緩緩出來,神色溫暖,一如冬日驕陽。他俯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頭戴著紅色的絨帽,神色嬌羞。邡逸風道︰「穆雅小姐找我何事?」
「听說你馬上功夫一流,我想和你賽馬」穆雅是匈奴闕王爺之女,平日也是極其嬌悍的性格,可是這一次,她卻有些扭捏,話說得豪邁,眼楮卻沒有看向邡逸風。
邡逸風淡笑︰「穆雅小姐若喜歡,邡某願奉陪。」
他倆一人白衣,翩躚若蝶,一人紅衣,烈如勝火。穆雅上了一匹棗色的馬,而邡逸風目光掃過後,隨意挑選了一匹瘦馬。穆雅不高興了,噘著嘴囔囔道︰「你可不許讓我。我的馬可是大漠里的寶馬,而且我的馬技也不弱,你選的馬品種差次,只怕會拖你後腿。」
邡逸風笑得很平靜,「再次等的馬也會有不斷上進的心,穆雅小姐身下的馬養尊處優慣了,說不定還敵不了這匹常在困境中生存的瘦馬」
穆雅被他的話說得渾身一激靈,眼楮一瞬不瞬地打量著邡逸風。邡逸風似若未見般策馬過去,繞到她的身旁,笑得很輕松︰「請」
穆雅听到他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手策馬而行,動作干淨漂亮。邡逸風側眼望著那孤零零的帳篷,眨眼間,臉上的憂慮之色散去,換之的是平靜的笑。
穆雅雖是女子,可是好勝的心卻比男兒更勝幾分。邡逸風有意讓她,所以敗下陣來,穆雅雖想贏,可是她也不笨,見邡逸風越來越慢,手故意松了馬韁,馬韁一松,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沖去。邡逸風見狀,迅速策馬過去,轉瞬之間將她提至自己的馬背上。
穆雅手摟著邡逸風的腰,嬌聲一喘︰「邡公子的馬技,實比穆雅強上千萬倍。」
邡逸風渾身一僵,頭未回,聲音卻有一種明顯的疏遠。「穆雅小姐乃是馬上的真英雄,剛才若不是一時輕敵,只怕早已經贏了我。」
穆雅沒有听出來他話里的疏遠之意,依舊緊緊摟著他的腰︰「我穆雅自在馬背上長大,從未真心服過誰,自認為自己比一般男兒還要厲害,可是今日,我是真心服了你了。」
邡逸風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穆雅小妹你不愧是大漠是的名花。」大王子不知何時來的,他在不遠處鼓了掌,穆雅臉上一紅,她雖有著大漠女子的豪放,可是被自己堂哥看了笑話,她依舊有些受不住,手撫著臉從馬背上下來︰「你,你欺負我」
腳一跺,匆匆的往回跑去。
邡逸風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正躊躇間,大王子已靠近了幾分,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她雖好看,可是畢竟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邡兄弟你自己可得好生權衡好。」
邡逸風听出他話里的意思,穆雅之父闕王爺素來覬覦匈奴王的地位,他點頭淡道︰「大王子您多慮了,我一心只想著如何報仇,至于男女情愛,我尚無打算。」
他陰惻惻地看了邡逸風一眼,雖有不相信,卻不再多問。「那漢家女子你打算如何處置?」
「曹丕現在在騏山,誘他過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眼中的凜冽寒氣越來越深,他嘴角微揚。大王子明顯有些不相信︰「我已派人查過,曹丕已迎娶了絕色美人甄宓為妻,這個漢族女子不過普通姿色,他又豈會不愛家中嬌妻,卻偏偏執迷于這樣的人?」
邡逸風側眼過來,半眯了眼,言簡意賅︰「並非所有的男子都執著于美色,若曹丕是眷念美色的人,他便不是曹丕了。」
他一半是強調曹丕不愛美人,另一半是嘲諷大王子的粗俗鄙短,大王子面露尷尬地一笑,忽側過臉去︰「此事交給你,若辦好此事,好酒美人、金錢銀帛任你挑選。」
邡逸風只是淡淡一笑,在他的眼中,好酒美人、金銀錦帛都不重要
笛聲乍起,給這寂靜的夜添了幾分寧和。霜兒在睡夢中聞到了悉悉娑娑的笛聲,那笛聲冗長得一如人生那幾千幾萬個歲月,還夾雜著歲月里的艱辛、快樂、痴迷、與墮落。
她試圖睜開眼,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以為此時是黑夜,所以很安靜的閉眼,繼續听著那笛聲。那笛聲,讓她想起了祁焰,他坐于屋頂上,笛聲繞裊,好不悅耳。她輕聲的問︰「是祁焰嗎?」。
笛聲沒有因為她的問題而停止,她似有些覺悟了,嘴角微揚︰「你是誰?」
「……」四周依舊沒有聲音,她試圖掙扎著起身,後背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咬咬牙,正躊躇著,那笛音突然停止。
沒有了笛聲的吵鬧,她竟又安靜的閉目睡覺,曾經厭惡過的人、恨過的人竟再也厭惡不起來,在那一瞬,她心生了知音之感,當初祁焰斜身坐在屋頂吹笛時,她並不覺得什麼,只覺得他的笛聲很好听,除了好听,便無別的意思了,可是這次,在生死關頭,她再次听到了類似的聲音,她仿佛能夠讀透他笛聲中若有若無的低訴,他仿佛在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堅強。
她剛才听到了熟悉的笛聲,所以這一覺睡得極其寧靜。待她醒來時,忽听到外面有隱隱的胡茄聲,那聲音,比昨日听到的笛聲還要優揚悲涼。不知為何,她的腦海里閃過了昔日的種種,那些快樂的、悲傷的事情一一盡現眼底。
眼淚,不由得順著臉頰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