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看到了那熟悉的臉,原本應該平和喜悅的,臉上卻蕩起了無限的哀愁。曹丕自始至終都是雙唇緊閉,許久不見,他比以前又冷漠了幾分。
霜兒手扶著欄桿,專注地望著他的眼楮。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霜兒臉上的笑意突然散去,她屏氣凝神,僵硬的站在原地。
陵雪輕輕地推開門,低聲說︰「公子引了曹公子來了。」祁焰並沒有跟她解釋什麼,霜兒卻已經大概能夠猜測出祁焰的意思。她放下放在欄桿上的手,輕輕地往前走了幾步,忽停了下來,對陵雪說︰「將我的面紗拿來。」
陵雪小跑步將面紗拿來後,她將自己的眼楮仔細修飾了一番,並在指甲上點綴了梅花,換了件白色的衣衫,行走路來裊娜多情。
曹丕等人到了閑閣。霜兒剛靠近,便見幾個丫頭瑟瑟抖抖的過來,見了千索姑娘,趕緊說︰「姑娘你總算來了,這兩個人自來便一直冷著臉,此時是暑熱天氣,奴婢們卻被他們的臉凍得滿身發抖。你快去看看吧,吳媽媽倒是對他們賠著笑臉,但他們點名要找你和另一個竹青姑娘。」竹青姑娘是此青樓原來的花魁娘子,霜兒入駐後她便開始消了蹤跡。
霜兒淡淡地笑著,眼中卻沒有笑意。
幾個丫頭回了話,趕緊小跑步而去。
霜兒輕撩起衣擺,邁進門檻。祁焰先抬起眼來,嘴角沒笑,可是神色卻比剛才要好看許多。
霜兒委身道︰「兩位公子是想听曲,還是想看舞?」
為了避免曹丕懷疑,她已經故意將聲音放輕放低放緩。祁焰知道她此時不能舞,手敲了旁邊的凳子︰「你陪我坐下。」霜兒注意到竹青已經坐在曹丕身旁,她嘴角微揚,倩身坐在祁焰身旁。
曹丕目光冷冷地掃過,並未對她有所懷疑。霜兒心里凜冽的劃過一條線,曹丕啊曹丕,你曾說過,即使我化成了灰,你也能認得我。可是到現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卻視若無睹。
祁焰感覺到她眼中的恨意,暗嘆了一聲,抬起霜兒的下巴,凝視著霜兒,墨璃眼楮中泛著難以讀透的暗潮。
霜兒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的失常,趕緊垂下頭,故作嬌羞。他一手攬住了霜兒的腰,一手緩緩地合上了她的眼楮。
曹丕頭未抬,祁焰這人素來行事詭異,所以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而旁邊的竹青姑娘心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手剝了一瓣桔子給曹丕吃,曹丕冷著臉,側身過去。她撲了個空,趕緊縮回了手。
這整個過程都被霜兒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個邪邪的笑意。祁焰看見她嘴角的笑,唇輕輕地掠過她的唇,霜兒一驚,她不曾想到祁焰會吻他,而那眼中的驚惶瞬間散去,換之的是強裝下的平靜以及隱藏的波濤洶涌。
「祁焰,今日我只想喝酒,不想踫。你讓她們都下去吧」霜兒頭靠著祁焰坐著,而竹青則身子僵硬的立在旁邊。听到他這句話,竹青如釋重負,趕緊要起身離去,霜兒臉色驀寒,抬眼望了他一眼。
曹丕似感覺到她的眼光,抬頭望來,迎對著她眼中的寒氣。
兩個曾經說好執手相伴到老的情侶,最終是陪岸相望相逢是遙遙無期。
曹丕倒了一盅酒,仰頸喝下,臉上是看慣了的慵懶,只是多了一份難以讀透的悲涼。霜兒不知何故,心里竟隱隱有些疼痛,趕緊側過身,欲跟竹青一起退出去。
「等等。」一杯酒入肚,曹丕猛地放下酒盅,眼中帶著幾分笑意。「你過來」
他手微伸,示意霜兒靠近。
霜兒一舉一動都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表里雖這樣,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她緩緩朝曹丕面前走去,曹丕忽站起身來,手輕輕地撫過她的面紗,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眸子。以前的她,滿臉無邪惡,而且素顏雖美,卻並不顯得驚艷。此時的她,眼中帶著幾分裝出來的嬌媚,還有經過精心修飾後精致。明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聲音,表情,動作,什麼都不一樣,可是那一瞬,他卻隱隱有些感覺……
短短時間內,他猛地放下手來,扭頭對祁焰說︰「自她進來開始,你的目光便一瞬不瞬的望著她,認識你這麼久,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專情的。」
祁焰微低頭,露出一副小心思被人看穿的無奈表情。
曹丕欲揭面紗的手輕輕地敲了敲案幾︰「人生遇一知己,死而無憾。」他的聲音,有著經歷世事的悲涼。霜兒柳眉微蹙,卻沒有說一句話。
曹丕自入了閑閣之後便一直在飲酒,有時一盅酒直接入肚,有時抱著酒缸子喝酒。祁焰只是淺淺在旁邊望著,貌似只充當一個看客的身份。而霜兒表面上雖沒有感情的起伏,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曹丕,你這酒,究竟是想醉了自己還是想醉了別人?
曹丕未再抬頭,整個身子都倚在桌子上。祁焰試探性叫了幾聲,他都沒有反應。良久,他竟睜開朦朧的眼楮,朝著祁焰笑︰「你說,曹睿這名字,怎麼樣?」
霜兒聞言,抬頭望著他。他並未注意到霜兒的眼神,聲音不冷不熱,似近似遠,原本以為他會說什麼,可是他只是靜靜的笑著,將余下的話全藏在心底。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明明什麼都知道,可是卻什麼都不說。
霜兒沉默,祁焰看著她輕輕一笑︰「夫人若誕下男子,曹壑這名字便用得上了。」
曹丕看了他一眼,既不反對,也不贊成,只是用眼中的凜冽回應著他那句空蕩蕩的話。
…………
自上一次曹丕去青樓之後,祁焰便明目張膽的將千索接回府中,由于曹丕同意,多疑的曹操並未過多的考慮。霜兒則以千索的身份正式嫁入了祁府。
祁焰現在是在風光時候,所以燈籠鞭炮下,醉酒笙歌的都是朝廷中的人。
短短一年時間內,她做了兩次新娘。
再次坐在新房時,她的心里有悲涼,有無奈。七爺,你若知道此時的我已嫁他人為婦,你會不會怨我怪我,會不會後悔自己看走了眼?
陵雪將燈燭點燃,然後退身出去。霜兒將頭上的紅蓋頭娶下來,她知道今晚不會有人來給她揭紅蓋頭,也不會有人過來跟她喝交杯酒。她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不知不覺竟笑了。
祁焰今日酒量甚好,凡有人敬酒者,他都不會拒絕。幾杯尚可,再多喝幾杯,他已經是渾身無力。待酒客散去時,司馬奕和玉闕便開始發愁了。司馬奕說︰「他這樣子,怎麼能洞房,真是可惜了那麼一個嬌滴滴的新娘子」
玉闕白了他一眼︰「看樣子你倒是很覬覦他的新婚夫人?」
司馬奕笑著擺手,頭卻望著一側︰「這家伙若不醒,只怕我們都猜測不出他的心意。」
玉闕點頭,兩人最終商量,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留他們的家務事給自己做吧。
陵雪無奈的看著兩個人翩翩而去的身影,低聲喚了喚祁焰︰「公子,該入洞房了」
連續換了幾聲,他都沒有反應。陵雪看著他睡得極其安靜的臉,不禁怦然心動。祁焰本身就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以前的他雖美,但是卻滿帶寒意,讓人不禁間退避三舍,而現在的他少了幾處稜角,多了幾分柔和。
她看著他安靜的樣子笑著,手輕輕地順過他的額頭。
祁焰忽的抬起眼,眼中還帶著幾分醉意︰「扶我去後院。」
陵雪臉上有詫異,也有驚喜。他並未說要去新房,而是去後院,那足以見得他對新娘子並未真正的上心,可是他已醉成這樣,為何不去房間休息,反是去後院呢?
祁焰並沒有給她太多的時間思考,他已搖搖晃晃的起身來,邁步走到門口。陵雪趕緊扶他去了後院。以前霜兒就住在後院,後來她以千索姑娘的身份待在別處,這後院會荒置了,只是那秋千藤依舊茂盛。
祁焰掃了四周一眼,目光落在那茂盛如初的秋千藤,緩緩的坐下,身子有著從未有過的放松。
陵雪現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怔怔地握手望著他。
「你先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陵雪詫異的臉上多了一份不安,見他雙目緊閉,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也不好再打擾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走到轉彎處時,依舊有些不放心,回頭看時,竟看到他身子歪斜的靠著秋千藤,倒是少見的憊懶。
陵雪一走,他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原本朦朧無力的眼神竟是異常的清醒。他目光掃過四周,最終落在霜兒以前居住的地方,以前的她,閑時會種植藥草,所以後院里已是滿地藥草香。
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竟那麼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他從秋千藤上起來,見一株金銀花伏倒在地,用手松了松土,再輕輕地拍了拍泥土使其緊沃。
有人微微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