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晚上,進寶都無法安然入眠。今日是老爺特許她可以回家探親的日子,每個月一次,她早早地將府里的事情交代清楚,然後起身回家。
當年,她爹拿了碧蓮的銀兩,不但全家人都不會餓死了,還在蘇州城外買了地,辛勤耕耘,靠天吃飯,再也不用受窮挨餓了,一家人也終于可以安定地生活了。
在路過采芝齋的時候,進寶特意買了最好的松子糖,打算帶給弟妹們吃。
現在他的弟弟已經十歲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快要餓死的小嬰兒了,長的又壯又結實,每當進寶放假回家的日子,他便跑到村子口,站在小山坡上不停地眺望進寶過來的方向,看到她以後,一路興高采烈的在她前後跑來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姐姐回來啦,招財的姐姐回來啦!’
逗的進寶咯咯直笑。
她爹說,如果不是當年進寶機靈,他弟弟也不會有這個好名字,而打那兒以後,家里的日子就越過越好,好像真的招財進寶似的,她娘疼他跟個什麼似的,生怕捧在手心里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這次回家,還是招財來接的她,從她手里接過松子糖,第一顆非要進寶吃了,他才肯吃。
進寶一個月回去一次,每次回去,進寶她爹也都給她預備好多她愛吃的東西,雖然在佟府,進寶根本不愁吃穿,但她爹因為當年賣她的事情,一直覺得虧欠進寶,所以想在這方面盡量滿足她。
雖然佟老爺說進寶可以再家睡一晚,第二天再回佟府,可惜佟府沒了進寶,就是諸事不順,不是夫人要戴的首飾找不到,就是老爺的書房平白無故地少了本書,就連廚房都不省心,雞鴨鵝滿院子亂跑。家里雖然有管家,可是佟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進寶費心。
所以進寶每次回家只能稍稍坐一會兒,見爹娘兄弟妹妹都安好,便匆匆離開。
今年有人給進寶的哥哥說了一門親,兩家人都覺得不錯,定了今年八月十五就成親,進寶親手繡了一對繡花枕套,交給娘親。弟弟妹妹也都長大了,非常听話懂事,這個家里似乎沒有可以讓她操心的,盡管如此,還是有家的感覺最好。
當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進寶她爹曾想替進寶贖身,但見佟家上下對進寶非常的好,就沒敢和佟老爺提起。如今,她爹听說佟老爺要認進寶干親,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深感當年沒把進寶贖出來,是非常正確的。
她爹沒有任何異議,說隨時都可以,只是又想起當年迫不得已賣掉進寶的情形,不禁感慨落淚。進寶哄了他一會兒,又和娘聊了幾句。自從她進了佟府,每次回來,她娘對她都客客氣氣的,說什麼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她不高興,進寶不知何故,只當她是在內疚,用這種方式責怪自己。
又坐了一會兒,進寶起身離開。她爹一個勁兒地往她的籃子里塞吃的,見她拒絕,他又借口是給老爺夫人嘗嘗,進寶無奈,只好任由他將她帶來的籃子塞得滿滿的,才戀戀不舍地目送她離開。
進城的時候,城門附近的布告欄旁擠了好多人,指著布告紛紛議論。進寶也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
那是一張黃色的榜文。上面的字進寶都認識,意思大概是說,皇上要在金秋八月十五那日,設秋宴,宴請各級官員攜眷同往。
榜文上還注明,凡參加秋宴的官員,必須有女待字閨中,而且女兒的年齡必須在十六歲以下。
進寶不明白,皇上宴請文武百官,為什麼非要人家有女兒,還要在十六歲以下呢?這件事情似乎在百姓中引起不小的波瀾,幾乎所有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不止。
而佟府的氣氛卻不太尋常,剛進佟府,進寶就覺得氣氛奇怪,佟老爺竟然沒去衙門,卻和夫人雙雙躲進書房里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談些什麼,極其神秘。
而碧蓮還未醒。
進寶上去掀開她的被子,她立刻蜷縮身體,不斷地向床里躲,伸手還要奪回被子,卻搶不到,碧蓮連眼楮都沒睜開,一臉的不高興說︰「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
進寶都不知道該拿這個小姐怎麼辦怎麼辦︰「小姐,太陽都要下山了,還早?」
碧蓮眯著眼望了望窗外︰「哪里下山啦,才過中間一點點嘛!」說著她打了個哈欠,又要躺回去。
「小姐……」進寶一把將她拉住,推她去洗臉梳頭。並把今天在城門布告欄旁看到皇榜的事情,拿來問她。「小姐,什麼是秋宴啊?」
「就是秋季飲宴嗎?」。
「那為什麼只邀請有女兒的官員啊,那些有兒子的官員怎麼不一並邀請呢?還要求人家女兒必須十六歲以下!」
碧蓮猛地扭頭,弄得進寶剛為她梳好的發髻歪到一邊。
「你在哪里看到的?」
「城門嘍,一張黃色布告寫的啊!小姐,你說皇上宴請文武百官有多奇怪!」
「你笨啊,那黃色的布告就是皇榜啊……」碧蓮說著,突然停頓,然後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面露喜色︰「進寶,皇上要選妃啦!」
「哦,那選吧!」進寶冷淡地說,渾然不覺這有什麼可開心的。「那和宴請文武百官有什麼關系?」
「秋宴啊,就是皇上選妃啊,通過宴請,來觀察官員的女兒。擇優入宮封妃啊!」
「哦,那就更與我無關了!」
「可是和我有關啊!」
進寶錯愕︰「小姐,你要去選妃?」
碧蓮一臉憧憬地說︰「當然啦,能嫁給皇上,不知道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情!」
「是嗎?」。進寶並不認同,「可是連面都沒見過,都不知道皇上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萬一是自己不喜歡的,又怎麼辦?」
碧蓮瞟她︰「你傻啊,就算再不好,那人也是皇上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是那樣沒錯啊,可是……嫁人不是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嗎?那樣才會心甘情願的與他,不論甘苦,都會風雨同舟地共此一生啊!」說著,進寶的腦中又浮現那如夢似幻的身影。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碧蓮抬頭望她,有些詫異︰「真沒想到,我一直以為你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呢,沒想到你竟然語出驚人,你這想法是從哪里來的?」
進寶眨了眨澄清的大眼楮反問︰「小姐,詩經里不是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
「道理是這樣的沒錯,可是,那人是皇上啊,還有什麼會比讓三千寵愛集于一身,更加富有挑戰呢?」
「挑戰?」進寶根本不明白碧蓮到底在想什麼。
碧蓮見和進寶說不通,索性不說︰「哎呀你不明白啦,你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一點都沒有進取心!」
「小姐啊,進寶雖然沒有你所謂的進取心,但是進寶有自知之明,進寶是什麼身份地位啊,又怎麼會異想天開,做那種不可能的夢呢!」
「是啊,也對!」碧蓮點頭,轉過身,照著銅鏡說︰「進寶,那你可要給我好好梳,說不定我以後就是貴妃呢!」
進寶微笑,秋宴設在八月十五,距今還有三個多月。就算現在打扮的十分漂亮,皇上也看不到!雖然這樣想,但她卻並沒說出來,因為她也希望小姐能夠心想事成。
「如果我當上貴妃,一定會接你進宮,到時候,你也就和我一起坐享榮華富貴!」
進寶不想進宮,盡管她不知道宮里的生活是怎樣的,但她知道,只要她進了宮,就再也看不到那位白衣公子了。
她不想這樣。
「小姐啊,我听說貴妃會有好多人服侍的,等你當上貴妃,一定會有比進寶更好的人服侍你,就怕到時候你會嫌棄進寶粗手粗腳。」
「這個世上還有比你更心靈手巧的人嗎?」。碧蓮理著鬢角,望著鏡中的發髻,「瞧你梳的頭發,就是與眾不同,把我映襯的更加美麗!你說,少了你,我怎麼過啊?」
進寶為碧蓮插上最後一根珍珠發簪︰「京城那麼大,一定也是人杰地靈的,說不定這種發型,京城里每個都會梳呢!」
「進寶,你這麼說就是不想和我一起進宮啦?你真的喜歡那位公子,寧願留下來,也不願和我一起?」
進寶的確是想和那位公子在一起,只是……
「小姐,你都說那位是公子了,我如此卑微的身份又怎麼會痴心妄想呢?只是進寶是粗人,怕不懂宮中禮儀,連累小姐!」
進寶並非真心想這麼說,她之所以這麼說,是警告自己,不要痴心妄想了。
可是,如果相思是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斷了的,她也不會這麼難受了。
听著進寶的解釋,碧蓮心滿意足地點頭︰「這還差不多,不過既然我已經是貴妃了,就算你犯了什麼錯,也不會罰你的!」
「那……多謝貴妃娘娘了!」進寶說著,微笑行禮。兩人又笑作一團。
「什麼貴妃?」不料佟老爺在外面走過,剛好听到她們的話,于是走進來問。
碧蓮立刻站起,迎上前︰「爹,是不是有皇榜,皇上要設秋宴?」
佟老爺的臉色一變,捋著胡子說。「你是從哪里听來的?」
「是進寶回來的時候,在城門處看到的!」
進寶點點頭,說︰「是啊老爺,城里的人都在議論呢!」
佟老爺沉默片刻說︰「是有秋宴的事,但和你沒有關系!」說完,佟老爺轉身欲走。
碧蓮急忙追上前︰「怎麼會沒關系?我也要去!」
「不準去!」佟老爺厲聲地說。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