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笑了,用儲存了很久的精力,好不容易扯出一絲笑容。
不過他寧願她嚎啕大哭,也比現在強顏歡笑好的多,她的笑,令他心中再度涌起那股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我要的,你明白。」進寶強從口中說這幾個字。
祁煜雙眼暴突,一字一句從牙縫里擠出︰「朕不準。」
進寶又再度閉上眼楮,不再說話。
祁煜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盡量恢復以往的鎮定道︰「朕說過,你做任何事情以前,要想想佟氏夫婦和你親生父母一家,听說你的嫂嫂已經快生了。」
進寶仍閉著眼楮︰「反正都要死,只是我先走一步,相信黃泉碧落有我給他們帶路,他們應該不會太害怕的。」
祁煜的指節捏的咯咯作響︰「你一心要死是嗎?」。
進寶不回答。
「那好,朕就成全你。」
「謝主隆恩。」進寶立刻接口,快速的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要她回答的時候,她不答,偏偏這個時候答的倒是痛快。
他氣得只想大叫,打從娘胎起,不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是一臉淡然的鎮定自若,心底就算又一百個殺人的念頭,也半點不露聲色,依舊談笑風生。
但從今天早晨起,看到那幅血染的布單,心中就像揣了把火一般,壓都壓不住,心煩意亂的真想將躺在床上的女子掐死。
他這輩子最痛恨被人要挾,偏偏每個人都這樣喜歡要挾他,究竟他還是不是個萬人之上的天子?
被姚氏一門卡住朝廷的咽喉,他尚能坦然自若,沒理由被一個小丫頭就搞的方寸大亂,失去平日的冷靜?
他微微眯著雙眼,她一心要死,而殺了她也易如反掌,就算他不動手,不吃不喝,常人都熬不過幾日,何況她還剛剛小產過,氣血不足,隨時都會一口氣喘不上來。
但他並不想她死,非常不想。縱然他不愛她,卻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去看她,看她到底在做什麼?她不時地給他驚喜,就像上次化妝成那副鬼樣子,嚇他一跳那次,以及死人復活的把戲,她不像hou宮其他妃嬪那樣千篇一律,索然無味。
「朕不會讓你死的,你忘了朕說過,這只不過是折磨的開始。」
進寶的眼楮一閃。既然他不想她死,那就好辦了。
剛剛他說成全的時候,她的心害怕的怦怦亂跳,生怕他就此大步出去,再也不會回頭,任她自生自滅。
不過,就算他不想讓她死,她的內心也不會感動半分。
他望著她,半晌,在床邊坐了下來,伸手去捏她蒼白無血的臉頰,在踫觸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一抖,猶豫了一下,用力地捏起,逼得進寶皺著眉頭瞪著眼楮看他。
他簡直就是個虐待狂,她都這樣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
他又恢復了以往那般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模樣,嘴角帶著一絲邪氣的笑容,輕聲地說︰「你是真的想死嗎?」。
進寶給了他一個‘你說呢’的表情。
「像你一樣,只顧前進從來不會後退的女子,會一心尋死嗎?」。
哇……厲害,進寶心道︰被看穿了。
「說罷,故意絕食引朕心懷內疚地來,你到底想怎樣?」
進寶還是閉口不說。
「如果你肯告訴朕,朕馬上下到聖旨,你的身份以及佟氏夫婦還有你親生父母一家欺君之罪,朕永不追究。」
進寶狐疑地看著他。
祁煜怕她不信,從袖中取出一封奏折︰「這是今晨,吏部收到太常請求辭官的奏折,想必佟太常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已經被拆穿,畢竟這里距離蘇州還是很遠的,消息一時半刻還沒有傳到,故而他才言辭婉轉地說身體欠佳,想要辭官回鄉。如果你肯告訴朕,你到底想怎樣,朕立刻準了他奏,放他們遠走高飛。」
進寶想笑,臉頰卻被祁煜捏著,笑也不會好看,但她還是挑了挑眉角︰「皇上,您不用再費心思了,不如給我一個痛快的,好讓我和爹娘可以在地府共聚天倫,那里還有我未出生的孩兒。」
孩兒……祁煜的手一抖,從進寶的臉上松月兌開。
祁煜冷眼看她,心中有種被揪起的痛。
他的孩兒……
半晌,他揚聲對外面的人喊道︰「來人啊,取朱筆來。」
門外立刻又人應了聲下去,不大一會兒工夫,朱筆被拿來了,那名太監立刻背對著皇上,以背當桌,供祁煜書寫,祁煜拿起那本請辭的奏折,快速地寫了幾筆,然後遞給進寶看,進寶連眼皮兒都沒抬一下。
祁煜則將奏折和朱筆交給那名內監,讓他快跑送到吏部,並且交代吏部快點辦妥。
內監出去,祁煜轉頭對進寶道︰「你不看的話,怎麼知道朕不是讓吏部的人去抓佟太常?」
進寶勾了勾嘴角,悠悠地道︰「皇上,在你人生的二十幾年里,可曾嘗試過信任一個人並且真正地深愛過一個人?」
祁煜一怔。只是這一瞬間的發怔,已經讓進寶知道了答案。
「我為你感到悲哀。」祁煜向他露出同情的眼神。
祁煜深邃的目光中,帶著惱意。他深吸一口氣,放柔聲音道︰「朕已經準了佟太常辭官,放他們遠走高飛,朕也答應你不會再用你親生父母一家的性命來要挾你,只要你哥哥的官當得清廉,朕也會任由他繼續做下去。倒是你,什麼時候才肯喝藥,吃東西?」
這算什麼?是服軟了嗎?
還是他只是想留下她,慢慢地補償她,用來償還自身的罪孽?
不論是什麼,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伸手去夠床邊的一碗藥,祁煜看她吃力,起身端給她,並且扶起她的身體。
他有些訝異地道︰「你的身子……怎的這樣輕?」
進寶沒理會他,看著已經冷卻的藥汁,輕聲道︰「我相信皇上一言九鼎,不會食言。」說完,她一口氣將苦澀的藥汁全部喝了下去。
祁煜立刻松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他連忙又講進寶放倒。小心翼翼地仿佛她一踫就碎,接著又為她掖好了被角。
現在這樣子,總算有點為人夫君體貼的模樣,可惜進寶並不領情。
她說了那麼多的話,身體累的有些熬不住了,但還有一句話她不得不說。
她喘了口氣道︰「皇上,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祁煜星眸微揚,才答應她一件事情,現在又來講條件。
祁煜並沒有急著問是什麼交易,而是問︰「為何自稱‘我’而不是臣妾?」
進寶冷冷地答︰「有什麼分別嗎?」。
「當然,且不說這是禮數。臣妾還是作為朕的妃嬪對自己的謙稱,你不自稱臣妾,是不想再做朕的妃嬪嗎?」。
進寶默默不語,沒錯,她就是這樣想的,她不想再做祁煜妃嬪了。
「朕還是喜歡听你自稱臣妾。」
皇帝就是皇帝,一個稱呼,都能顯示出君王強烈的控制欲與男尊女卑的從屬感。
「那至少皇上也要把我當成‘臣妾’,而不是一個讓笑就笑,讓哭就哭,隨便踩隨便捏的玩具。我要一個作為女人應有的尊重。而不是作為男人的附屬品,一個奴隸。」
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中,和一個帝王講尊重,平等?
祁煜听著,哈哈大笑,然後眯著眼楮看她︰「你沒發瘋吧?你知道你在和朕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進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我是很講公平的,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合適,可以不答應,也可以殺了我。而我也絕對不會在自稱臣妾了。」
祁煜不答,進寶听到他磨牙的聲音。
「先說你的交易吧。」祁煜退而選其次地道。
「麗妃,我幫你除掉你痛恨的姚氏一門,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放我走。」
「走?走去哪里?」
「離開皇宮,恢復我自由身。從此你做你的千古帝王,我做我的平民小百姓。」
祁煜眯著的眼楮,漸漸瞪起。薄薄的嘴唇越抿越緊。
「你想離開朕?」
「既然你不愛我,不如放了我。免得留我在身邊,浪費糧食還要惹你生氣。」
祁煜忽然大聲地喝道︰「你到底要嘲笑朕到什麼時候?」
嘲笑?進寶心中這個冤啊,真是六月飛雪啊!她什麼時候又這個意思的。
祁煜氣的雙眼暴突,青筋迸起,手指的指節捏的發白,聲音也因過度的生氣而變得有些顫抖︰「朕是痛恨姚氏一門,恨不得除之後快,可是朕還沒有懦弱到需要一個女人來幫忙的地步。如果被天下人知道,朕是依靠女人的力量,那麼朕這個皇帝不做也罷。」
進寶抬眼,見他氣的又開始不停地踱步,依舊曼聲道︰「這個世間的事情,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沒有哪一件事情是一個人可以成事的,包括英明睿智的帝王也需要靠衷心的朝臣的輔佐。如果你認為接受女人的幫助,就是懦弱的表現,帝王的自尊心會受傷,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男人。」
听完這番話,祁煜反而不生氣了,神情變得暗淡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