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祁煜的話,進寶既不悲也不喜。遠遠地听到樂奴的一聲聲淒厲的尖叫,她用眼角冷冷地睨著白虎,白虎望著樂奴被拖走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他的眼中竟然掠過一絲厭惡。
看來他也不欣賞背叛主子的奴婢,哪怕樂奴這樣做全是為了他。
白虎身上的傷口很深,但還不至于致命,他轉眸,用眼角的余光瞥著她,含蓄的眼神中,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可惜,進寶已經轉過頭,從他的身側正要擠出去。就在這一瞬間,白虎傷重地單膝跪在地上,血順著他的傷口不斷地涌出來,他身上穿著的是朱紅的官服,血殷紅了胸口一片,就算此處亮如白晝,胸口那里也不過比其他地方的顏色深一些,看上去並不明顯,但血順著鐵質的箭頭,滴滴地落在地上,在地上形成刺目的一灘,但土質松軟,很快血便滲了下去。
進寶一點點地從他身旁擠出去,祁煜遠遠地伸出手,輕聲地叫道︰「進寶,過來……」
進寶也不想去他那里,她看了看地上被俘而跪著的娘和弟弟,他們驚訝的眼楮里閃著期盼的淚光。
她要去那邊。
就在這一瞬間,白虎突然起身,動作非常敏捷,伸手掐住進寶的脖子,將她向後一拉,扣在自己的身前。
侍衛緊張地拉緊箭弦,每個人的臉上都因為害怕,而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白虎高聲地道︰「都別亂動,不然我就扭掉她的脖子。」
祁煜雙眼憤恨地瞪著,雙眼布滿了血絲,殺意騰騰地瞪這白虎,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萬海在旁察言觀色,忙吩咐周圍的侍衛道︰「快別亂動,小心昭儀啊。」
侍衛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數步,但仍讓他們緊緊地鎖在包圍圈中,不得一絲放松。
不過在進寶看來,一切都無所謂了,生亦然,死也亦然,她不在乎了。她不是一心想死,只是,如果她的生命中,注定了充滿了殘忍的傷害與背叛,那麼死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白虎看了看周圍,貼著進寶的耳朵輕聲地說︰「不要恨我。」說著,他緩緩地挪動腳步,向出去的方向。
進寶想笑,卻笑不出來,她輕輕地道︰「我希望你沒有說謊。」
白虎略頓了一頓道︰「忘了嗎?我從來不說謊。」
進寶忍痛地閉了閉眼楮,再度張開的時候,她的眼楮里面什麼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喜悅,任何感情都沒有,一片空白。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了。」話音未落,進寶一把抓住白虎身上的箭,用力地向下一壓。
白虎吃痛地松了松手,進寶趁機轉過身,一手抓住他要掐住她脖子的手,一手壓著箭,不停地向下壓。
血順著傷口不停地涌了出來,白虎痛的皺了皺眉頭,嘴角卻掛著一絲笑。
進寶看著他,看著他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仍沒有一絲表情。所有人見狀,都已經驚訝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不是情人嗎?為什麼會自相殘殺?
唯一能解釋通的就是,他們不是情人關系,但不是情人關系,為什麼進寶會半夜三更偷偷地探望白虎?
這一切,沒有人能解釋的清,就連祁煜也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兒事。
進寶的手,一分分地加重力道,傷口的血流如注,她面無表情的看著。
白虎手握上她握住箭的手,阻止了她下一步的動作,他的嘴角微微笑著,猶如第一次見面那般,他的嘴唇微張,像是有話要說一般,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而是用力地拽了一下進寶的右手。
那只手上正握著鐵頭的箭,而拽的方向,正是他自己的心窩。
她震驚地瞪大了眼楮……
遠處有低婉的樂聲緩緩地飄來,白虎在那飄忽不定的樂聲中,身體向後沉重地倒了下去。
緊接著,一群侍衛從四面沖了上來,經過她,向白虎圍去。一只手臂,從不斷涌上來的侍衛中伸了出來,猛地抓住她的手,將她向後拉去,拉向他。
那人擁著她,不停地摩擦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是除了若即若離的樂聲,她什麼都听不到,她呆呆地望著,視野中被紛沓的人影遮住,她看不到其他的身影,白虎的尸體被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地遮住,但她知道,就在箭尖踫觸到他心髒的那刻,她清楚地感覺到了。
她失神地舉起雙手,手上的血粘膩的還有一股溫熱。半晌,她抓起衣襟不停地擦著染血的右手,但血很快的凝固,干在手上,任憑她如何用力,都擦不下去。
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嚇了祁煜一跳,他抓著她的胳膊,用力地晃動著她︰「進寶,進寶你怎麼了,別嚇朕,看著朕……」
進寶慌亂抬頭看著祁煜,就像一個第一次做錯事情,怕被責罵的小孩,聲音充滿了膽怯和急切︰「擦不下去,為什麼擦不下去……」
祁煜叫來萬海,吩咐他去打盆水來。
水打來了,祁煜將進寶的手浸泡在水里,為她洗。
她看著祁煜捧著她洗干淨的雙手讓她看,她怔怔地望著白皙的雙手,這時有侍衛跑上前稟告,他看了進寶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在祁煜耳邊說︰「白虎已經死了。」
這幾個字不斷地在進寶腦中一遍遍地浮現,只是單純的字節,沒有任何意義。
祁煜吩咐他們將尸體燒了。
進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樂奴的尸體拖了過來,和白虎的尸體一並被丟入柴房,樂奴的尸體幾乎被血染紅了。
柴房外被林上氣味非常濃的火油。火把畫著弧線,被拋了出去,落在灑滿火油的柴火上,一個火點瞬間宛如一條火龍一般,將整個柴房都點燃了,熊熊的烈火中,又響起了悠揚的樂聲。
那夜,進寶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宮的,只記得,有人捏開她的牙關,強行灌了她一大碗又苦又澀的藥汁,然後濃重的黑暗將她擁抱,但她的耳邊一直有樂聲緩緩地傳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宮中上下對昨夜柴房發生的事情,都已經傳開了。不過,這個版本,大概是經祁煜修改過,听上去更符合真相,因為真相除了當事人,沒有人可以明了。
宮中人說,樂奴與侍衛白虎私通,因為惠妃一查到底,他們擔心被查出來法辦,故而相約私奔,但事情敗露,他們只好抓了佟昭儀,用其性命威脅,要皇上放他們出宮。一陣糾纏的混亂中,佟昭儀錯手將白虎殺死,而樂奴看白虎已死,萬念俱灰,一把火點了柴房,為其殉情。
菀桃說給她听的時候,她正靠在窗欞,順著開著的窗戶,向外眺望,外面*光明媚,艷陽高照,院中的梨花已經開滿枝頭,雪白雪白的甚是惹人喜愛。
一陣風吹過,幾瓣花從枝頭落下,如雪一般。
菀桃站在一旁,看著進寶,她這樣呆呆地望著,已經幾個時辰了,一動不動地。而听完宮中的傳聞,也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听到皇上已經赦免了她娘和弟弟,讓她們到水清殿與她同住,她的臉上也沒有一點笑容。
但在當事人的心中,也不明白真相。
為何他要自殺?
是因為受不了她握著箭一點點刺入的折磨,只想快點結束?
不……
憑他的功夫,就算手中沒有任何人質,在那麼多的侍衛中,想要逃月兌出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難事,她親眼見過他的輕功,她敢說,宮中眾多侍衛,沒有一個人可以追的上。
他為何不逃,他手中還有她這樣一個人質,他能逃掉的幾率是百分之兩百,為什麼還要握著她的手,將箭頭插入自己的心髒。
是為她和她的家人嗎?
如果他逃掉,祁煜追究起來,一定不會向他自己承諾的那樣,放過她。他無法容忍她的心中有皇甫曜,更無法容忍她的身邊有白虎。
那麼他是好人了?為了救她和她的家人?
正如最開始的那樣,那麼他又為何會對她說出那番話?
‘是我安排的山匪,是我讓他們劫走了碧蓮,也同樣是我授意山匪的頭領,**了碧蓮……’
他知道一旦他說出這番話,她一定會恨他,那麼他到底想怎樣?是要救她?還是要她恨他……
她不明白,她坐在窗下,蜷縮著身子,痛苦地抱著頭,不能自已。
菀桃看著她,以為她的頭疼病又復發了,急急忙忙去請太醫,帶回太醫的同時,也帶回了另外一個消息,劉宥源劉博士失蹤了,就在昨夜柴房著火的時候。
而這個太醫,進寶不認識,那人診了半天,都不知道進寶到底得了什麼病,氣得菀桃差點沒把他生吞活剝了。
進寶從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
發生這種事情,祁煜決定提前回宮,而樂奴背叛的事情傳揚開來,令菀桃她們更加惶恐,祁煜說要將她們全部撤換,進寶也沒有說一句話。
撤不撤換,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分別,人心難測,說不定又涉及到個人的利益,再度上演出賣背叛的事情,也不會讓人有半分意外。
而撤換宮人,進寶想祁煜應該是派自己相信的人,來她身邊監視她。
監視也好,不監視也好,她飛不飛,並不取決于有沒有翅膀,而是心。況且她也不明白,祁煜已經知道她的心早已不在她身上,為何還要強留她的人呢?
他之所以讓宮中流出那樣的傳聞,又是為了什麼?是在保護她嗎?
她發覺短短的八個月時間,已經讓她對人的看法,有個徹底的改觀。她以為有一雙慧眼,可以分得出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可是現在,她什麼都分不出來。不過分的出來又怎樣?傷害背叛出賣別人以前,哪個不是好人?
就連愛情也是一樣,剛剛還說愛你,下一秒就可以不愛地傷害你。前一秒因為愛你而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後一秒不愛的時候,任憑你再一哭二鬧三上吊,他都不會正眼看你一眼。
就算再聰明的人也不會在這個世界里,保證一點傷害都不受,畢竟沒有人是有金鐘罩鐵布衫或是金剛不壞之身護體,除非……他有顆鐵石心腸。
然而就算鐵石心腸,也曾經飽受過無數次的傷害,久而久之,才慢慢形成的,沒有人一開始就是一副鐵石心腸,雖然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沒有任何情感的生活,都是一番地獄的折磨。
回京的路上,祁煜給她換了一輛寬大的車輦,好讓進寶的娘和弟弟一同乘坐。
來的時候坐囚車,回去的時候坐玉輦。
進寶的娘和弟弟,臉上一直掛著劫後余生,猶自帶著驚魂未定的不安的神情,看著進寶面無表情的臉,更是不敢多言,那夜的情形雖然他們不是很明白,但看的出來,在宮中的日子並非他們想象的那般舒適,甚至不如他們普通百姓一樣快樂。
進寶看著弟弟長大的臉,欣慰地扯出一絲笑容。索性車里還有永樂,她一直煩著招財和進寶的娘,指著車外不停地問東問西,讓他們無暇猜測進寶情緒的低谷,究竟是為了什麼。
進寶問了招財才知道,她爹和哥哥嫂嫂並沒有和他們一起被押解道行宮,而是被押往京城,他們也說不清楚,是皇上還是太後抓的他們。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祁煜則對外宣稱是進寶遠房的親戚。
祁煜開口,宮中眾人不乏有人心知肚明,但卻不敢說出來。
一路風平浪靜地回到京城,剛回到寢宮的門口,就看到她爹和哥哥嫂嫂站在殿外迎接著她。
這大半年沒見,她爹富態了,而當了幾個月的官,她哥哥的眉宇間也多了幾分官場中人的油滑,不似莊家人的那樣憨厚淳樸。她只輕輕地掃了一眼她的嫂嫂,那女人眉梢眼角都是一種不安分,她不喜歡。嫂嫂的肚子滾圓,估計再有一兩個月,就要生了,這又讓她想起她小產的孩兒。
還不足一年,進寶卻覺得像是過了十年那樣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