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道陽光透過菱花格子窗投到蘇氏蘑菇園前院里的書房里,滌去了書房的陰暗晦澀,呈現出一派盎然的生機。
書房正中央,案幾前,局促地站著李五娘。她臉上堆著笑,忐忑不安地望著坐于案幾前的張二花。
「二花姑娘,你看這……」李五娘使勁搓了一下衣角,臉上有些羞愧,「我這也是沒法子,當家的又染了風寒,今早連門也出不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張二花不耐煩地揮揮手,「你不用說了,先支五兩銀子,下個月的月錢里扣。」張二花執了筆,在面前的一個本子上記了一下,轉身走到左側的一個櫥櫃前,開了一個抽屜,取出一錠銀子,遞給李五娘。
李五娘嘿嘿地笑著,仔細地把銀子收好︰「二花姑娘真是菩薩心腸,老身謝謝姑娘了。」
「李五娘,不是我說你,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張二花擰了眉頭,「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那個兒子,十八九歲的小伙子,也該出去找份工,養家糊口呀。」
李五娘嘿嘿地笑著,臉上現出無奈的神色,嘆了口氣︰「都說養兒不中用啊,那小子,我用掃帚趕他他都不出去,一心一意弄他自己的東西,唉,如今還要連帶養著他的媳婦和那個剛滿月的……」李五娘說著又深深嘆了口氣,看了看手中的銀子,再道了謝,搖搖頭走了出去。
「李五娘怎麼了?」蘇文清迎著晨風而來,柔和的春風掀起她淡粉色的衣衫,衣袂輕揚,飄然若仙。
「來預支下個月的月錢。」張二花搖搖頭,「今年年頭剛過,她都來支過好幾次銀子了,上次是剛滿月的孫兒發高熱,現在是她那當家的……」
蘇文清皺皺眉。難道蘇氏蘑菇園的薪酬不夠豐厚嗎?較之其他的蘑菇園,在揚州城里,她這家算是薪金最高的,好多人都想往這里擠。
「是她那個兒子不爭氣,」張二花看出她的疑惑,忙解釋道,「李五娘年過四十,只生了一個兒子,寵愛過了頭。偏偏那個渾小子又不務正業,家里好好的一個成衣鋪子被他弄得半死不活的,他那個媳婦不知跟他鬧了多少回了,有好幾次還跑回了娘家去,還是李五娘好言好語去接回來。他那媳婦也死了心,去城里大戶人家接了些漿洗的活,後來,有了身子以後,做不成了,家里就愈發拮據起來……」
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蘇文清笑笑,看了一下窗台上那盆劍蘭,春天來了,那盆劍蘭抽了新的綠葉,女敕黃女敕黃的,煞是可愛。
「二花姐,今天我要給我娘送飯去,你跟我一塊去吧,順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鋪子。」蘇文清隨手翻了一下賬本。賬本上盈余一千兩銀子,開個飲食鋪子不成問題,重要的是開了一個這樣的鋪子,不能讓它永遠只是個小鋪子吧,要把它慢慢擴張強大才是正理。
昨天夜里她合計了一下,她是廣州人,廣州人最喜歡的就是到酒樓飲早茶。一壺清茶,各式點心,煎餅餃子蘿卜糕,這些都是她的最愛。如果在這古時的大宋朝里,能吃上這些東西,也不枉來此一趟。
至于如何進行規劃籌建,目前,她也只是有這個打算,沒有具體的實施措施。
「你真的要開個包子鋪?!小清——」張二花看著蘇文清轉身出去的背影,瞪大眼楮,這個小清,怎麼就對包子鋪那麼感興趣?
臨近晌午,蘇文清與張二花已經走進了「仁和堂」。
「仁和堂」熱鬧非凡,左邊兩邊的診台上都有人,四周的椅子上坐滿了人,蘇氏與聘請的張大夫正忙得不亦樂乎。見到女兒進來,蘇氏只點了一下頭,示意女兒把食盒拿到後堂里去。
蘇文清把食盒放到後堂,讓張二花在里面等一會,自己則轉出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就在這時,前面傳來一個姑娘清亮的聲音︰「大嬸,你這藥里的黃蓮放多了。」
剛步出後堂的蘇文清不由止了步,往外望去。見一個穿著藍布碎花衣裳的十五歲左右的姑娘,那位姑娘濃眉大眉,一副丫環打扮,後面的頭發扎成一條長長、烏黑油亮的大辮子。
這個姑娘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見過。
「黃蓮的份量是重了些,但這藥方子是這樣開的呀。」張大嬸以為自己太忙了,抓藥抓昏了頭,把藥材的分量弄錯了,忙認真確認了一下藥方,再抬起頭,茫然道︰「姑娘,沒有錯啊,是一兩的黃蓮……」
「不要!不要,一錢黃蓮都不要!」姑娘忽然急了起來,「這方子里本來就無須加黃蓮的,干嘛無端端加了黃蓮,而且分量還下得這麼重……」
「這個……」張大嬸有些為難,按這個藥方子抓藥,這個姑娘有意見。不按藥方子抓藥,萬一那位病人的病好不了,賴到「仁和堂」頭上……
「姑娘,你看得懂藥方?也懂得藥理?」張大嬸小心冀冀地問道。
「我家里有醫書,我也看過一些。」姑娘伸出手來,徑直把那些黃蓮撥開,恨恨道,「難道呢,我娘的病老是拖了老長一段時間好不了,原來是這黃蓮作的怪……」
見這位姑娘說懂得藥理,張大嬸也不好再為難她,就按她的意思,把黃蓮去掉,包了幾副藥,扎好遞給她。
那位藍布衣衫的姑娘嘻嘻地笑著接過,付了幾十文錢,便轉身走了。
一看到那位姑娘嘻嘻的笑臉,蘇文清猛然一震,她想起來了,那位姑娘,不正是前幾天她到蘇府去,見到的那位唱歌的傻姑娘蘇月娥嗎?
蘇文清走了過去,含笑問忙碌著的張大嬸︰「嬸子,剛才那位姑娘拿來的藥方子,給我看看。」
張大嬸一見蘇文清,馬上吁了口氣,趕快拿來藥方子︰「蘇姑娘,你看看這個藥方子,那位姑娘說什麼也不肯往里加黃蓮,我拗不過她…這不會耽擱病人的病情吧?」
蘇文清快速地掠了一眼藥方,是治傷寒的方子,各種藥材份量均勻,奇怪的是居然加了黃蓮,而且份量極重。
蘇文清不由微微顰蹙起眉頭,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是誰故意開了這樣的藥方?
見蘇文清皺緊了眉頭,張大嬸一顆心提了上來,忐忑不安地問道︰「蘇姑娘,這,這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蘇文清搖搖頭︰「沒事。這黃蓮不加也無所謂,壓根影響不了藥效。」
「那就好,那就好。」張嬸子頓時放下心來,「剛才我還擔心呢,現在有蘇姑娘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再說,這黃蓮入口這麼苦,加了藥就難以下咽了,況且還加了這麼多……」
突然,蘇文清腦海中靈光激閃。對呀,黃蓮性苦,難又入口,加一點點都會讓病人難以下咽,更何況加了這麼重的份量下去,非苦得吐出來不可。把藥全吐了出來,那不就等于根本沒有喝下去,病情就會一拖再拖,老是好不了,難道剛才蘇月娥會說,她娘的病一直好不了。
張大嬸一旁忙去了。蘇文清猶自在沉吟,究竟是誰,要這樣加害蘇月娥母女倆?若不是有人授意,作為大夫的絕不會開這樣的方子,會不會是蘇梁氏?她記得前幾天,帶她出來的那位粗役僕婦還說,蘇梁氏寬厚仁慈。看來,這「寬厚仁慈」須細細掂量掂量才行。
還有,這位蘇月娥,蘇府里的人不都說她是個傻姑娘嗎?這傻姑娘,突然間變聰明了,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蘇文清笑笑。自她從蘇府回來以後,蘇府的人再也沒有來找過她與蘇氏,就連蘇老爺,也再也沒有露過面,也沒有再去找蘇氏提及搬進府里的事情。想必,這事應該就此打住了吧。
「小清,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張二花湊了過來,往蘇文清手上的藥方瞧了一眼。
「沒有,不知是哪個昏了頭的大夫,開錯了方子。張大嬸讓我看看。」蘇文清笑道。
「對呀,我剛才還奇怪來著,我抓藥也抓了幾年了,從來見過這麼個方子,這不是存心坑人嗎?」。一旁的張大嬸呵呵笑道。
蘇文清收好藥方,走過去跟蘇氏說了聲,便拉著張二花走出「仁和堂」,來到外面的街上。
「小清,你到底要去哪里?」張二花被她拉得緊趕慢趕,腳步不穩。
「都晌午了,你不餓嗎?我們去吃東西去。」蘇文清回過頭來,朝她神秘一笑。
「你這樣一說,我真的覺得有點餓了,不過……」張二花看著在她面前晃過的一家家酒樓飯肆,納悶地問道,「小清,我們到底到哪里去吃?」
「去了就知道了。」蘇文清頭也不回,拉著張二花穿街過巷,健步如飛。
終于,蘇文清在街角的最後一家鋪子面前停下,拉了張二花走了進去。
「這里嗎?」。張二花疑惑地望望這家面積小得可憐的食肆。粗陋的圓形桌子,一張張看得見木紋的條凳,一個約有一人高的大蒸籠矗在外面,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也不知在煮著什麼。大白天的,里面的光線卻很昏暗,每張桌子前都坐滿了人,真讓人想像不出,這麼個簡陋的破店,生意居然這麼好。
「蘇姑娘,您來了?要點什麼?」一位肩上搭了條毛巾的小二哥迎了上來,見是蘇文清,馬上換上殷勤的笑臉,把她們二人讓進里面一間光線稍好一些,也稍微干淨一些的包間里。
原來這間店子居然還有幾個包間,這真讓張二花沒想到。
「來一籠包子吧。」蘇文清向小二哥道,轉頭低聲對張二花說道,「二花姐,你嘗嘗,這家小吃店里的包子很好吃的。」
「小清。」張二花哀怨地看著蘇文清。這個小清中邪了,怎麼一天到晚的,就對包子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