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修走後許久,蘇文清仍在沉思。她覺得思緒很亂,茫然毫無頭緒,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看似毫無關聯,但暗中似乎有一條細線在暗中牽引著,其中原由,只是她未想到罷了。
「怎麼樣,李鏢頭答應幫忙了嗎?」。張二花閃身進來。
蘇文清搖搖頭︰「李鏢頭俠義心腸,不是他不肯幫忙,只不過他幫不上忙。」
「那怎麼辦?難不成你真的要坐以待斃?」張二花急道。
「如果,如果有人助我逃過城門口守衛的盤查,一切都好辦了。」蘇文清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想到了南昭王妃的轎子。算了,倚仗南昭王妃,那只能是發發白日夢的事情。
蘇文清轉轉手中的蝶形飛鏢,故作輕松道︰「說件有趣的事情給你听,那晚前來我家示警的人,居然是揚州商業協會總舵的大當家。」
「那怎麼可能?」張二花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與他非親非故的,他怎會救你?再說了,這揚州城就是他的天下,全揚州過半的商業協會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們是新近剛興起的,行業間相互打壓是見慣不怪的事情,你威脅到了他的利益,他打壓你都來不及,怎麼會伸出援手去救你?我看啊,近段時間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說不定就是他策劃的」
張二花一向對那個戴著黃金面具的怪人沒什麼好感,說到氣憤處,伸手拿過茶杯,連灌了兩口茶下去。
蘇文清看著張二花,忽然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如果,如果假設背後主使之人是那個揚州商業協會總舵大當家的話,那麼,所發生的事情便可以順理成章地串起來了。
首先,商賈搶劫案,被搶的居然就是大當家管轄下的向榮綢緞莊和朱記陶瓷莊,說是賊喊捉賊並不為過。
再者,全城戒嚴,盤查過往商客。目的是阻止她出城。想必盤查的人當中混有他的人吧。他算準她會逃走,一旦發現她有任何逃意向,馬上會有人報給蘇梁氏,再出動蘇姓族長,強制她加入族譜,那麼,她與蘇氏的命運,就掌握在了蘇梁氏手中,任其擺布。
再者,蘇府商線中斷。只有他才有這個能耐做出這等事情,其目的也不過是給蘇錦書施壓,讓他盡快騙她們母女進府。
蘇文清只覺得一股怒氣在心口處來回撞擊,雙手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一陣的疼痛。
她的目光突然冷峻起來,落在那把蝶形飛鏢上。可是,他向她示警又是為何?玩一個貓捉老鼠的游戲?還是料到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故意走漏點風聲又如何?
不管如何,不管她是被騙進了蘇府,還是逃出揚州城,都達到了他想要的目的︰只要她不在揚州城,對他而言,一切潛在的威脅都將消彌,他依舊還是大當家,依舊掌控著揚州城內過半的商業協會。
自己畢竟是鋒芒太過于外露了,才會被他盯上,而他,觀察力也太過于敏銳,先下手為強,他的確佔了上風。
蘇文閉了閉眼,忽然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疲憊。不是退縮,而是目前,她根本沒有實力與之抗衡。
「小清,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病了?」張二花抬頭,見她這般神色,忙關切問道。
蘇文清搖了搖頭,深深嘆了口氣,疲憊道︰「二花姐,我們的敵人太強大了。這一次,或許我們過不了關了。」
***
回到蘑菇園,蘇氏那邊總算有一個較好的消息。蘇氏提出兒子蘇辰宇的骨骸遷移,說是要等到兒子的骨骸遷到了揚州後,再讓一雙兒女入族譜。族長覺得有理,蘇梁氏也不好太拂逆大家的意思,也就勉強同意了。同時,派了幾個人,快馬加鞭以六百里加急送塘報的速度趕往北地,力求兩天後返回。
兩天,至好還有兩天的時間。蘇文清松了口氣,不到最後關頭,她不會放棄希望。
母女倆相對無語。吃過晚飯後,蘇文清昏昏沉沉去睡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等睜開眼楮,天已經大亮。
等梳洗完畢,胡亂吃了幾口熱在鍋里的稀飯,就見張二花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拉了她走出院子,說賀將軍找她。
張家冶鐵作坊那一幢幢高大的建築物前,一個魁梧挺拔的身影佇立不動,他的頭微微昂起,看屋頂上的濃煙,在半空中噴薄而出,再盤繞著直沖雲霄,最後再被風吹散了去。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仿佛要看上千年萬年,把自己看成一座雕塑。
蘇文清輕輕走了上去。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情不好,她似乎覺得,賀將軍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單、憂傷。
听著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賀將軍並不回頭,依然微微昂首,看天空中那翻滾的白煙︰「這天空中的白煙,宛似蛟龍,至少目前,它是自由的。不像這世間的人,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蘇姑娘,如果我沒記錯,這話,是你當時在這個地方對我說的。」
蘇文清點點頭,不錯,這話她說過。可是現在,不是陪他看白煙的時候,她沒有那個心情。
她深深吸了口氣,長話短說︰「賀將軍,今天你找我來,不會只是要我陪你看白煙的吧?」
「蘇姑娘稍安勿躁。」賀將軍轉過頭來,望定身邊的她,「我想姑娘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一個令牌,一個能自由出入城門的令牌吧。」
蘇文清瞬時睜大眼楮。他怎麼知道,她正為如何出入城門而煩惱?
張二花在附近不遠處朝她眨眼楮。她眼神一轉,已然明白怎麼一回事,「二花姐告訴你的?」
賀將軍微微頜首,算是默認,玄色袍子隨風擺動。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質令牌,交到她手上︰「此枚令牌,是揚州軍械局進出城門的通關文書,只要你執著這塊令牌,無人敢阻攔于你。」他冷「哼」了一聲,「目前為止,應該還沒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軍械局的車馬。」
蘇文清低頭去看那枚令牌,那枚令牌觸手溫潤,質地純樸,淡青色,正面刻有「揚州軍械局」的字樣,背面刻著三個大字「賀子雲」,想必是他的隨身之物。
蘇文清抬頭看他,心中涌起一波一波的感動︰「賀將軍,謝謝你。」
賀將軍已經轉過身去,看看屋頂上的濃煙︰「你不用謝我,我只不過是不想欠別人的人情而已。上段時間我欠你一個人情,現在,我們兩清了。」
蘇文清笑笑,再次看向賀將軍。想不到他倒與她挺相似的,她也從來不想欠別人人情的。
「我會在兩天內,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後天晚上,我會派人去接你們,軍械局正好有一批軍械要在後天晚上運出城去。」賀將軍慢慢道。屋頂上的濃煙,在半空中噴薄而出,如身手靈敏的蛟龍般,迅速地盤旋而去。
***
京城,黃家。
後堂的一個院落內,一間鋪陳奢華的屋子里,一個年愈六十的老太太正半倚在床榻上,閉著眼楮假寐,一個梳了雙丫髻的小丫環正坐在地上的凳子上,拿了對金木瓜給她拖捶腿。
「揚州蘇家那邊的賀禮單子送過來了嗎?」。老太太閉著的眼楮露出一絲縫隙,頭略微抬了抬,花白的鬢發上滿頭的珠翠隨之輕輕顫動著。
「送過來了。」小丫頭乖巧地答道,「一早就拿去給了夫人看過了,夫人也沒什麼意見。現在拿到了前堂去,老爺與二公子正看著呢。我听說,這次送的賀禮真是不簡單,那些金銀器皿就不用說了,光是陪嫁丫頭就送了六個。」說到這,小丫頭吐了吐舌頭,「我還听說,其中一個陪嫁的叫做蘇文清,還是揚州那邊的親外甥生,生得花容月貌,見過的人都說,是個大美人哩」
黃老太太笑罵道︰「小蹄子,越來越會貧嘴了。」心里卻樂開了花,「想不到揚州那邊倒是挺會做人的,不但送了厚重的嫁妝過來,還帶個美人過來。這下,煥兒可不會再有怨言了吧?」
黃老夫人膝下有三個孫子,最寵愛的就是第二個孫子黃庭煥。這黃庭煥也爭氣,年方十六,不但長得文質彬彬,會詩文,還兼撫得一手好琴。當今皇上欣賞年輕有為,相貌端方之人,更對音律極為偏愛。因此,這黃庭煥也經常被皇上召進宮里,共同探討音律,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黃家也憑著這一點,榮耀一時。前來攀親的人絡繹不絕,都是沖著這黃家二公子來的。
本來對于揚州那邊的親事,黃家二公子是不喜的。人皆傳聞揚州蘇府的大小姐姿色平庸,且自小體弱多病,是一個藥罐子,說不定進門沒多久就沒了。
黃二公子自恃樣貌不俗,且風流倜儻,當然想娶一個貌美如花,身體康健的美嬌娘,屢次跟母親鬧著要退婚。後來還是黃老太太做了主,強硬定下這門親事,並通知揚州那邊,除了賀禮厚重之外,無論如何也要找個美貌的陪嫁丫頭。黃二公子這才有些高興,勉強應了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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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府前堂。
正中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濃眉濃須的年約五十的戎裝中年男子,手里拿著一疊禮單看了半晌,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地下站了兩個人,一個尖瘦下巴,下巴上還有幾綹胡須,看樣子是個管家;另一個小廝模樣,十四五歲,但兩只眼楮骨溜溜地轉著,盡顯機靈之態。
「煥兒,你看看。」中年男子把禮單遞給坐于旁側的一位青年男子。
黃庭煥接過,目光落在禮單上的陪嫁丫頭名單上︰「蘇文清?何管家,這就是你們說的蘇老爺的親外甥女?」
「對對對,」何管家滿臉堆笑,討好道,「這個蘇姑娘,是我家老爺失散多年的親外甥女,最近才認了回來。長得那可是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連揚州城里最有名的花魁香攬月姑娘都被她比下去……」何管家猛然住了嘴,意識到自己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尷尬地嘿嘿笑著。
黃庭煥不介意地笑笑。在京城有一幫風流才子,每天閑著無事搜羅各地的花魁名冊,當作茶余飯後的談資,所以,對于香攬月這個名字,他也听得多了。听說,這是揚州城內南昭王府的小侯爺呼延廷玉的專寵,小侯爺在她身上花費的銀兩,可謂是一擲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