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不到,蘇文清的運氣會那麼好。」揚州總舵內,大當家背靠在太師椅上,淡淡的聲音,語氣慵懶,卻沒有想象中的怒發沖冠。
李福有些奇怪,這是他第一次見大當家如此散漫的樣子,按常理大當家應該生氣,應該發怒的,他卻沒有。
屋里飄散著濃郁的香氣,窗台上那盆劍蘭寧靜地開著,花姿凌厲而高傲。
李福見大當家的目光落在窗台的那盆花上,怕惹起大當家的不快,正想把那花移走,卻听到大當家道︰「李福,不用了,就放那吧,花開得挺好。」
觀察了那麼久,也試探了那麼久,況且還出手打壓了,卻對于蘇文清毫發無損。事實證明,這個野丫頭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對手,他一向也欣賞勢均力敵的對手。那麼,如果他們兩人精誠合作呢?會是另一番什麼樣的景象?
他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如冰雪初融的雪山,回歸了些許暖意。他再度把目光投向窗台上的那盆劍蘭。那盆劍蘭似乎開得更艷,而香氣也更加馥郁了。
「下個月就是太後的壽辰了,我要的玉如意,準備好了沒?」大當家收回了目光,呷了口「碧螺春」,淡淡問道。
「大當家請放心,純色玉如意已經打造好了,還差盛裝的錦盒,等錦盒做好以後,再一並送與爺過目。」李福忙答道。
「好。」大當家點點頭,「叫他們用心做,我要親自呈獻給太後。如果太後滿意的話,重重有賞。」
「小人曉得。」李福誠惶誠恐應道,眼楮驚訝地望著面前這個戴了黃金面具的神秘男子。這個大當家居然神通廣大到能進宮面見太後,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大當家,」李福小心冀冀地看了大當家一眼,「趙田亮前不久剛從北方回來,要不要叫他過來?」
趙田亮是當地一個小小的珠寶商,但他的姐夫卻相當了得,是北方商業協會舉足輕重的人物。年前大當家曾派人找他,原本打算引進北方的蘑菇,借以打壓揚州為首的南方新興的蘑菇行業,不曾想那趙田亮回北方過年去了,年後才回轉回來。
「不用了。」大當家搖搖頭,此時他的心境已與往昔大不相同,打壓一事告一段落,他現在考慮更多的合作事宜。畢竟,相互合作,互惠互處才是長久之計。在商場混跡這麼多年,他深諳這個道理。
「李福,」大當家呷了一口茶後,放下茶盞,目光轉向冷峻︰「給我傳話下去,從今往後,各地分會沒我的吩咐,不要擅自去動蘇文清,不要給我惹事生非。如果有那麼多精力的話,倒不如少動些花花腸子的歪主意,正正經經地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李福訝然地望著大當家,心下驚詫莫名。大當家這是怎麼了?這一點都不象平日里大當家凌厲的作風啊。如果就此放過蘇文清,那麼日後等她羽冀豐滿,還來得及嗎?
他想此次算計,對于大當家而言,算是這麼多年來每一次失手。大當家非但沒有意憤難平,伺機報復的意思,語氣中居然還有對蘇文清的贊賞之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他雖心存疑惑,但見大當家說得如此堅決,知道大當家的話絕不容許陰奉陽違,即使再多顧慮也不敢作聲,忙告退下去布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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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正堂內。
「老爺,你發現沒有,梧兒這幾天愁眉不展的,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我听打掃的粗使丫頭說,這幾天看到梧兒在房里喝酒。這個孩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上首坐著的一個衣裝華麗的貴夫人望向坐于身側的明老爺,憂心忡忡道。
說話的是明劉氏,明記陶瓷店的東家明老爺的正妻,由于長年染病在身,形容消瘦,雖說近段日子到「仁和堂」做過針灸,病情已大為好轉,能走到園子里散散心。但畢竟是長年沉痾,要一下子治愈也不大可能。
明秋梧是她的獨子,她年近半百,只育有一子,自是愛護如掌上明珠。如今听得下人說起公子近日舉止反常,不由心急如焚,一听說明老爺回來便急急過來詢問。
也難怪她為何如此緊張,由于她長年臥病在床,無奈之下也給明老爺續了一房白姓妾室,不久之後,那白姨娘生下一個兒子,叫做明秋文,比明秋梧小二、三歲。白姨娘雖為妾室,但並不是省油的燈,一心要爬到正房頭上。她的兒子明秋文也經營著明家的幾處產業,風頭正旺。
雖說嫡子繼承家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料想白姨娘會使出什麼陰招,來對付他們母子倆呢?現在她唯有寄望于自己的兒子爭氣點,方能保得母子平安,家產不會被旁人奪走。
「夫人且放寬心,這混小子能有什麼心事」明老爺冷哼一聲。
「是不是店里的買賣出了什麼問題了?」明劉氏用瘦骨嶙峋的手絞著絲帕,緊蹙了眉頭擔憂地問道。
「沒出什麼事情。店里的營生好得很。」一說到陶瓷店,明老爺的眉頭便舒展開來。他今天早上去了一趟,明記陶瓷店里的買賣好得出奇,各地的訂單如雪片般飛來,忙得店里的伙計不亦樂乎,他還打算照此下去,他該多開一店陶瓷店才行。從一點上看,他這個嫡出兒子的經商才能真是第二個庶出的兒子無法比擬的。
「那梧兒怎麼還悶悶不樂呢?」明劉氏看著自家老爺,多年的夫妻,她敏銳地感到明老爺有事情瞞著她。「是不是因為蘇姑娘?」明劉氏再問道。
這一問更添了明老爺的怒意,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那位蘇姑娘,不提也罷。」
明劉氏一驚,雙手不由攥緊了案幾邊緣︰「老爺,怎麼了?」
明老爺看著夫人,心中已經猜到愛子的借酒澆愁肯定與蘇姑娘有關。見夫人投來殷切詢問的目光,不由長嘆一聲︰「這傻孩子,怎麼這般不開竅?那蘇姑娘早已許配了人家,他怎麼就念念不忘呢?」
原來,幾天前,他與揚州城內幾位商賈飲酒聚會,蘇錦書也在場。說起新近發生的新鮮事兒,不知怎的就說到了新開的美食城,聊到了蘇文清身上。蘇錦書便笑言蘇文清是他最近剛認的外甥女,並說已經許配給了京城黃家,不久之後便跟著自家大女兒一起嫁到京師去。
明老爺一听心中便不樂,心想一個看來頗與眾不同的姑娘家,居然也委身給人家做妾室,原來也是一個攀附權貴,貪慕虛榮之人,心中暗暗替兒子不值。
「那怎麼辦?」明劉氏擔心道,「梧兒這麼喝下去,要把身子搞垮了怎麼辦啊?」她只有唯一一個兒子啊。
「我去看看。」明老爺說著就往外走。
「老爺」明劉氏怕明老爺又去教訓兒子,忙拉住他︰「老爺,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咱們就別瞎摻和了。」回頭叫道︰「秋嬋。」
旁邊一個眉清目秀,穿著翠藍衣衫的丫環走上前來,應道︰「夫人。」
「去大公子房里看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明夫人吩咐道。
翠藍衣衫的丫環秋嬋領命而去。
穿過游廊,沿著花徑一直走,一路的百花盛開。明家也算是揚州城里的大戶人家,家宅的布置還是挺講究的,尤其是做生意的,對于風水更是深信不疑。
西北角那個幽靜的小院落,便是明家大公子明秋梧的住所。
遠遠的,秋嬋就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酒香。走近了,便看到房門微微敞開,明家大公子明秋梧正拎著獸紐酒壺,拿著個白玉杯子,自斟自飲,神情哀傷。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明公子吟誦幾句,斟滿一杯酒,一仰頭,灌了下去。
「大公子,你怎麼喝起悶酒來了呢?」秋嬋忙趕過去,奪下酒壺,「哎,這酒還是冷的。大公子,吃冷酒可不好,會傷身子的,怎麼說也要溫過才喝啊。」
明公子醉眼朦朧,自言自語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抬起醉眼看向秋嬋︰「秋嬋,你來得正好,給本公子斟酒」說罷把白玉酒杯重重往桌子一放。
秋嬋看看明公子,為難道︰「大公子,一大清早的,你就喝成這樣了,可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讓夫人知道了,會怪罪下來的。」
明公子斜睨了秋嬋一眼︰「你怎麼那麼多廢話你不倒是吧,那我自己來。」說著就要起身去搶酒壺。
他已喝了個半醉,腳步不穩,伸手來搶,歪歪斜斜的竟似要跌倒。
秋嬋忙扶住他︰「好好好,我倒,我倒。」無奈之下又倒了一杯。見明公子一仰脖子,一古腦又灌了下去,不由急道︰「明公子,你慢點喝。」
「好酒,好酒」明公子苦笑道,眼眶濕潤,眼中隱約有淚意。
秋嬋看得心中震驚無比,她自小進了明家,在她眼中,明大公子一直是一個面帶笑意,溫暖和煦的男子,她還沒見過明大公子哭過呢。
看著明公子一杯接著一杯的速度,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似的。秋嬋看著心里著急,卻又勸不得,眼巴巴地盼著進個人來,也好勸解一下。
就在這時,听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像旋風般沖進了房里。
秋嬋一看,不由大喜,一把扯住那人︰「小六,你快勸勸公子,公子在一個勁灌悶酒呢,眼見這就要醉了。」
小六定楮一看,可不是?自家公子身著中衣,手執酒壺,喝得正歡呢。就他與秋嬋說話的功夫,明公子又斟滿了一杯酒,灌了下去。
「公子,您先別喝。」小六一把抓住酒壺,「等我說完你再喝不遲。」